第四卷 (二百零一)鹽幫少年遊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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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一)鹽幫少年足風流
周驀然卻明白,剛才這場好戲最不會錯過的是誰,她雖然病了,卻不會安然地躺在床上。
在鹽幫少年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之前,沈紫薰確實覺得頭痛欲裂,生病不是主要原因,是因為周驀然對黃禮懷的決絕。
這隻能讓她更加肯定,不是山雨欲來,而是冰風暴已經降臨,溫家覆滅不過是前奏,這場關乎生死卻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南洋十七行也不會坐以待斃,上官家也不會袖手旁觀,這還關係到東宮儲位的爭奪,北方諸王會有何種異動?江湖上鹽幫已經表明態度,其他名門正派呢?胥家堡呢?沈家與石家還在進行的談判呢?
怎麼辦?怎麼辦?明哲保身必躬奴顏,還是如石康上官錦一般反擊?東園公心裏有數了嗎?
原本這些不該沈紫薰操心,可沈家現在是她的棲身之所,她太需要這個家了,她不能讓這個家垮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謝氏蕭氏這樣的深閨女人不懂,但這個道理她懂得—————
因為她幼時在舊院看得太多,那些大家子的女人,因為家族凋零,被迫零落花街柳巷,有多少是心甘情願的?昨日還是尊貴體麵的大家閨秀,轉眼便已經成了任人取樂的粉頭戲子?這種屈辱沈紫薰看得太多太明白。
如雲影,林頻伽這種名妓又如何,不過是為了生存強顏歡笑,心底最深的,還是希望嫁人從良,過上安穩平靜的生活,相夫教子。
謝氏雖心冷,卻在她成長的歲月裏不經意充當了母親的角色,她不願意看到謝氏母子罹難,不願沈家也走上盛極而衰的老路。
可是,要怎麼辦才能消除朝廷的戒心?怎麼樣才能讓皇帝放心呢?誰來給她答案?
她正思緒萬千,卻不想突然覺得臉上一陣溫熱蘇癢,一回神,一張稚氣帥臉在眼前晃悠,連帶著色迷迷的眼神,唬得她一巴掌拍過去,一個正在變聲的少年便調戲開了。
“不愧是江南第一公子,哇,看看這身骨,竟比女子還柔軟,身上比女子還馨香,沈大公子,聽說你們沈家是江南首富,有聚寶盆出金子元寶,卻沒聽說過出美男呀?”
沈紫薰本來是強打精神偷偷到閣樓上看鹽幫這一出開刑堂好戲,沒想到引來這不要臉的登徒少年,現在又實在沒力氣開罵,隻好閃躲著要回房。
誰知這少年卻是如同牛皮糖一般猴上來,抓著她散亂青絲撫弄,又在她粉頸間流連,心醉道:“我喜歡這味道,沈公子,我是鹽幫幫主陳關保,你就叫我保保吧,你身上可真香,比女子還香,嗬嗬嗬,今晚你就陪我一起睡吧—————”
陳關保這無賴流氓樣子讓沈紫薰簡直要喊救命,無奈身子發軟沒力氣,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小屁孩就被人從後麵一個提拉,扔到一邊,一雙不算寬大的手將她摟住,一個閃身便到了樓下。
這藥草味道,她當然熟悉,心下安然,太累了,她闔眼昏睡了過去。
陳關保卻在那裏跳腳—————周驀然,你,你太過分了,有你這麼侯強霸道的嘛?
裘染冬卻在樓下大堂裏對陳關保身邊的兩個同伴加保鏢訓斥道:“你們幾個,家裏也算是鹽幫老人,整日陪著幫主不務正業,鬥雞走狗調戲婦女,若下次爭風吃醋的事再傳到我裘老頭耳朵裏,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
兩個鹽幫長老的孫子嚇得連連叩頭,苦笑回答說再也不敢。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狗改不了吃屎,陳關保這小孩什麼都好,就變態好色這點估計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裘染冬沒空看無賴幫主與周驀然撕逼,事情告一段落,他與漕幫分堂還有正事兒要談,起身離開南關廂安瀾堂。
周驀然則難得有空陪著安靜的沈紫薰,親自煎了藥喂她喝,又細細掖好錦衾,命人抬了熏爐,披了雪豹大氅守在她病床前,輕輕為她搭好退熱帕子,看著她在夢中糾結的表情,心中思索著如何在即將到來的漫天血色中保護她。
溫家和揚州鹽商的血不過是朝廷與南洋這場戰爭開打前的祭旗,他太了解這家國天下的背後是什麼,不是誰都可以享受陳關保那樣無憂無慮的逍遙自在,連皇長孫都無福消受。
不是誰都能如同沈家大少這位替身一般,不虛偽不算計不陰謀聰明絕頂又恢弘勇敢的,小屁孩還想來搶人,辦不到。
這是他在暗夜裏的一葉孤舟,誰都不可以與她共渡,隻有他。
她在夢裏卻真的夢見周驀然心底的恐懼,忘川河血紅的水麵,一葉孤帆,無數孤魂惡鬼在她耳邊叫喊救命,白骨指節伸過來想要抓住她的孤舟,她害怕極了,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船舷邊一雙枯手抓住了她,她回頭一看,卻見一隻野獸從血水裏冒出頭來,然後抖落身上的血水露出血紅烈焰一般的皮膚,這是,這是一隻擁有烈焰皮膚的古代神獸,像鹿,像羊,像牛,像鳳,又像—————麒麟?
沈紫薰忽然睜開眼,這才意識到她在做夢?
展眼一看,一頭青絲纏繞,鹽幫俏公子就睡在她枕灣下,黑發朱顏,唇角夢中猶掛著一絲惡作劇的戲謔,神情卻安然純真。
劊子手?錦醫修羅?
此刻睡顏單純得如同孩子的俏郎君,會是那殺人不眨眼的金羽衛魔頭嗎?
她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麼?不是怕他刀劍相向,而是怕他對沈家下手?如果是那樣,他們之間就真的—————恩情與愛情兩難全的時候,她絕對會選擇恩情?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一定比她更難過,因為到今天為止,她可以確定,他愛她,比她愛他,更多。
但自己就不會傷心嗎?會,她現在可以確定,她喜歡他風流不羈的樣子,她喜歡他嬉笑逗比的性情,她更喜歡看他挾劍驚風的英姿,但她最離不開的,卻是他那一句———少東家,我想你了,話中的萬丈柔情和兩人老夫老妻家長裏短的默契。
不知不覺,淚濕鴛枕,白日寒鴉,遠目四望,瓦上新綠,晨光柔軟,心底卻一片悲涼,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如果一切都隻是一場陰謀,如果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演戲,不過是例行公事,那麼最後失敗心碎的是誰?
當然是真正動心的那個?
從來薄幸男兒輩,多負了佳人意,淡煙急雨中,借傘同船,永誓不離的許仙與白娘子是這樣;三載同窗,一朝訣別,樓台相會的梁山伯與祝英台亦沒有實現誓言;至於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時的唐明皇與楊玉環,不過是漁陽顰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天長地久有時盡,地恨綿綿無絕期而已—————
傳說中的不算,近日來講,雲影,與葉鄰衣,一個是狂羈天下攪動風雨的文壇才子,一個是枉自溫柔和順空靈如蘭的絕代優憐,如果不出所料,才子終歸是抱負天下,佳人不過是天邊的一縷雲彩,天下是實實在在的,而雲彩終歸會散。
她與他,相識,相知,相愛,是偶然,亦非偶然?
難怪棲霞寺葉鄰衣以男人之心度他之腹,他無言以對,隻能跳湖眀誓。
誓言,都是男人追逐女人的謊言。
她是個奸商,從不相信。
但現在,為何,為何,心底如同冰湖碎裂,霧色蒼茫間,心痛,如同霞光刺破冰層,她心底的冰川在融化,可現在才看清,刺破冰層的不是霞光,而是冷冽的刀劍?
她該如何是好?疏遠?還是繼續沉迷?直到他們變成敵人,直到自己的心破碎到再也無法修複?明知他在做什麼?有什麼目的?還要繼續在這溫柔的陷阱裏走下去?
不,如果這樣執迷不悟,她就不是沈紫薰,而變成了雲影—————
她不要變成第二個雲影?
事情應該這樣看,他當然是來查沈家的,但終極目的卻不是沈家,應該說沈家是撕開官商權錢黑幕的一個口子,無意,有意,她不知道,但沈東園在文德皇帝開國之初的高調炫富,應該是招來這禍事的根源?
然後,他很意外,沈家內部也不是風平浪靜,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男人背後還有女人的戰爭,這本經的複雜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一個女扮男裝的大少爺,一個英魄精明的女商人,這是他從沒有接觸過的,他應該是覺得新鮮,有趣的,所以就留下來當師爺,一邊查案,一邊玩玩,玩著玩著,他有點動了真情,這是肯定的,但他還沒失去理智和立場。
這也是沈紫薰覺得最棘手的地方,這假少爺和真師爺都動了點心,彼此有好感,可兩人的好感卻又沒有上升到雲影葉鄰衣那樣生死相隨的程度,沈紫薰懷疑自己這輩子對待愛情估計很難如同雲影一般偏執。
說實話,她欣賞男人有點像欣賞貨物,隻有好的與不好的,有價值的和沒價值的,不會有什麼天與地,追隨一說。
這也許是因為自小她沒有父親為她撐起一片天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