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四）癡心不問今生事
    癡心欲問今生事，唯見輕煙入九天。多少佛前香火客，隻求如願不求禪。
    禪是何物？誰人能參透？
    謝氏是沒空去想的，時光如禪，看不見，卻在飛逝，靜汝已然到了漸懂人事的年紀，隱隱知道蕙風與他已經有過那種隱秘之事，原本以為謝氏會要自己去獻身，沒想到，蕙風搶了這個先。
    也好，她隱隱對這種事有種莫名的逃避，唯獨跟師爺嬉笑玩鬧，她不介意周驀然吃她豆腐，而其他人行這種事，她內心都有一種抵觸。她明白原因，不過是在舊院看太多，完全失去興趣，要不昨晚她不會跟佟瑤生氣較勁。
    “公子快睡吧，周師爺說這傷口要長幾日才能見水，太太也吩咐這幾日蕙風到外間睡，公子別鬧了。”
    蕙風真是個妥帖的好丫頭，將來靜汝公子若不將她扶作姨娘，可真是對不起服侍一場。
    樓上不懂事的少年又纏了蕙風半天，直把傷口弄裂痛起來，才又上了些藥，睡下了。
    蕙風下樓透透氣，沒想到看到一身銀緙絲仙鶴短衣羅袍的沈紫薰在佛前冥思，卻有些詫異。
    “大少爺，夜深了，你這是………”
    她左右環視，沒見其他人，她以為謝氏過來了，紫薰悠悠開口，道：“太太在正廳應付蕭姨娘，沒過來，我心裏煩悶，過來上個香，順便看看公子睡了沒？”
    “公子睡下了，大少爺放心，蕙風聽說了，近來為了二小姐的親事家裏鬧得人仰馬翻的，太太早前過來的時候也發了一頓牢騷。”
    見蕙風穿著舊菱花夾襖，紫薰摸出幾張阮家隆泰祥綢布店的貴賓票卷，遞到蕙風手裏，道：“開春了，家裏大事小事隻會越來越忙，我說話就要出門，或許沒那麼多時間過來看公子和你，你和你媽媽抽空去一趟阮家布店，就說記沈家大少的帳，好好做兩身好衣服吧，怎麼說也是姨娘了，我平日不戴什麼珠釵，也沒什麼可送你賀喜的。”
    蕙風沒想到紫薰會說這些，眼眶一下濕了，想客氣推卻一下，紫薰卻將她手掌合攏，說：“你服侍公子辛苦，原本你我是一樣的人，都不過是太太母子保住地位的棋子，我們也不過是想有個棲身之所而已，無奈外麵事情實在太多，總督大人和石家都想求娶二小姐，這一出還沒鬧清楚呢，江湖朝廷裏說話就要出事，太太在家我也不敢告訴，怕嚇著她，公子這裏你隻好多費心，別給太太添亂就好。”
    蕙風是真感動，哽咽多時，才道：大少爺放心，周師爺晚間過來，已經幫公子解決疾患，說是正常的生理小手術，幾日便好，你放心出去辦事，太太公子這裏有我。
    紫薰看得出蕙風有話想問，這也是錢起家一直忌諱她的原因，低頭，她主動執這丫頭的手，道———你放心，我與公子之間隻有恩情，待公子病好成年，我不過是為了報恩才答應太太留下，你曉得，太太是看不上我的出身的，公子更多時候也不過把我當妹妹，等家裏大小事都處理妥帖，我自有我的去處，你好好服侍公子，將來生個一男半女，也算終身有靠，豈不兩全？隻是現在這些話，咱們都不便挑明，你是個聰明丫頭，應該懂得？
    蕙風聽完這一席話，頓時覺得紫薰雖然出身勾欄，卻是個幹大事的人，若真留在公子身邊當個妾侍什麼的卻是埋沒了。又突然轉念，紫薰若是個男兒，真是太太生養的大少爺，那卻是多好？
    這樣的男子，英魅軒昂，聰明絕頂，才幹優渥又懂得商場規則，是個女子都想倚靠托付吧？難怪聽說石家二小姐為了沈家大少跟石康不惜翻臉，真是妾如絲蘿郎無意，可悲可歎。
    見蕙風呆了，沈紫薰卻沒有那麼多心思，脫手道，我先走了，你也早些睡吧。
    蕙風回頭，看這佛堂裏的神佛塑像，不禁感歎，上天總是不從人願啊！
    做人難，做個女人更難，無論太太還是丫頭，不過都是依附男人，聽天由命，能如紫薰這樣假扮男人出去立一番事業，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此刻走出佛堂，沈紫薰卻是同情可憐蕙風的，這個女子讓她更加堅定要幫主沈青鸞的意願。
    自己有這個能力和手腕，為什麼要看著一個好女子受家族利益擺布，青鸞嫁給任何一個達官公子不過都是玩物，她是庶出，身份家世在那裏，不上不下，還不如跟了盧佳，在盧氏家族中或許能有另外一番際遇。
    而她自己，現在去想周驀然嗎？沒必要，就如她自己說的，虛無縹緲，不切實際，兩個都有婚約又實在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除非是上蒼鬼使神差，否則誰能相信他們最後能走到一起？
    她還沒想好，但留下並非唯一選擇，正如此前說的，大不了去找胥老頭，跟著水手們出海去走走，總能找到一個安身之處。
    不過人算終究是鬥不過天意，翌日諸事順利，唯獨沈青鸞和盧佳，都到了明月渡碼頭，還讓回來送信的盧之祥撞見認出來，看來這化妝改扮什麼的也隻能瞞過傻瓜，真正有點腦子的聰明人隻要稍微留心，便很容易發現破綻。
    盧佳是誰，是盧之祥寄予厚望的長子，當老子的當然是兒子身上有幾根毛都一清二楚，唯獨這次想不到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沈大少正扮成普通商販在碼頭一個餛飩攤子上坐著等雪柳君，眼看著沈家的貨船裏下來一個熟悉的長者，正好碰上胥家父子開船，照慣例跟胥老頭打了個招呼，就突然發現胥家水手裏一個不可能出現的身影。
    盧之祥多聰明老道，馬上認出是自己兒子，當然奇怪盧佳怎麼上了胥家的船，突然又電光火石發現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廝像沈家二小姐，這下可不得了，自己兒子誘拐了沈家二小姐私奔，這要是事情敗露估計定會讓盧家山崩地裂。
    老管家不愧是幾十年的老江湖，不過抖動了一下雙手，馬上明白怎麼處理這事情，立刻借口親自送禮給胥老頭拖住胥家船隊，讓手下兩個心腹掌櫃上後麵船艙裏把兒子和沈青鸞偷偷打暈送下來，先在碼頭借了鹽幫一處貨倉歇腳，順便派人去找大少爺來處理。
    沈紫薰當然看到事情失敗了，不過卻不急於露麵，既然私奔失敗，那也好辦了，正好有了拒絕石家二公子求親的借口，隻苦了青鸞和盧佳這對小情人，接下來要過兩天苦日子了。
    “喂，那不是你們沈家大管家，偷偷摸摸的幹嘛呢？”
    紫薰正考慮接下來青鸞的婚事該怎麼收場，她等的人便突然出現了，一身江湖刀客打扮，像個跑碼頭賣藝的，卻掩不住浪蕩瀟灑。
    “嘿嘿，這跟你這江湖浪人沒關係，吃什麼？要一壺酒嗎？”她隻點了一碗素紗餛飩。
    “不用，這裏酒不好，我喝茶就好，來一碗大肉麵吧！”
    “喲，雪柳君堂堂侯府世子，居然愛吃這種普通船工喜歡的粗糙食物？”
    上官一身風塵血氣，剛剛從外麵辦事回來，顧不上沈大公子的譏諷，連筷子都沒並齊就大口吃起來，明顯是餓了。
    “你該聽說了溫家的事，最近江湖上忙著搶地盤，幫幾個朋友辦了點事兒，所以過來晚了，你的事兒早就辦好了，你看我忙的—————”
    上官雪柳完全就一副綠林好漢口吻，身上一點貴氣都沒有了，沈紫薰奇怪，問，你還有心思幫綠林朋友搶地盤？
    雪柳抬頭，臉上一片混沌，不明白沈大公子為什麼問出這話？
    沈紫薰翻白眼，歎氣道：“你還真當自己是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嗎？”
    上官雪柳繼續吃完那碗並不太精致的麵，一番狼吞虎咽加了兩個饅頭之後，心滿意足就著粗麻衣服抹了抹嘴上油漬，遞出一個信封給沈大少，說，你要的，東宮舊人名單，周家的族譜還要花些功夫。
    沈紫薰心裏覺得好笑，上官錦怎麼生了這麼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莽兒子？
    自家都要遭大難了，居然還有心思去幫江湖朋友打架搶地盤，這還真是個十足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人。
    “你也曉得溫家被滅，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你們上官家？”沈大少忍不住提醒。
    這一句卻把要起身離開的雪柳公子問住了，不過卻無奈戴上破鬥笠，回頭說：“我是什麼人，你以為是少帥符輝，我就隻會鬥酒唱曲打架殺人，他們那些背後的蠅營狗苟我看不懂，對了，上次你那投水的妹子還好吧？”
    “啊……”這次輪到沈大少驚訝得合不上嘴，雪柳君真是讓他見識到了，說他沒腦子卻還有心關心沈家妹子。
    “你家妹子膽色不錯，我挺欽佩她，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你知道上哪裏能聯係我。”說完火蓮堂殺手閃身不見，餛飩攤子老板正要問誰付賬。
    不過剛才這一句卻有點提醒了沈紫薰，上官家，倒是一棵大樹，至少能讓私奔敗露的沈青鸞暫時擺脫千夫所指。
    想到這裏她扔出一張寶鈔，說，老板找錢？
    這下可好，餛飩攤子老板焦頭爛額，這麼大數額，他是不是要跑到銀號裏兌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