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百八十六)人若去年元夜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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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人若去年元夜時
他早就是局內人,是自己太天真幼稚而已。
沈紫薰心牆裏的惡魔一陣冷笑,人這種動物確實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比任何妖魔鬼怪都要可怕。
難怪,他一直說,不要討厭他———————
這個時候,如果換一個性情天真的人來麵對,可能會說,周驀然,你可以選擇做一個普通人,為什麼一定要跟那些劊子手扯上關係?
沈紫薰卻不會這樣想,沈家和她自己都已經入局太深,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自己的生死榮辱反而成了無所謂,可有時候身在其中之人一念進退,關係的可能就不是個人的榮辱成敗。
如溫曉妝這樣性情簡單入世未深的女孩不會想到,她和展驄的曠世絕戀,他們拚盡全力保住的孩子,到後來成為了朝堂戰場江湖上你死我活的棋子砝碼。
溫曉妝的一生是可悲又是幸福的,她得到了最愛的男人,卻為了丈夫兒女香消玉殞,最後都不知道是誰在背後算計她和丈夫。
她的孩子後來曆經磨難長大後,找到真正的殺母仇人的時候,卻才明白,誰都不過是身不由己。
隻有遠離廟堂,遠離權力,遠離欲望,才能得到真正的心靈清靜,平安度日就是最大的幸福。
可惜明白這個道理又做到的人,實在太少。
“你曉得我的底線,我也明白你的苦衷,既然都身不由己,那便搭伴走個夜路,誰能嫌棄誰?”
沈紫薰有點膩歪周驀然動不動的撒嬌癡纏,心裏猜測著或許這家夥的雙重性格多重身份作祟,離開她就必須絕對冰冷,所以見到她就變得柔情萬丈,有點讓心裏一堆雜事的沈紫薰招架不住。
周驀然則一心期許這種癡纏能一眼萬年,沈紫薰卻從他的懷抱裏掙脫出來,煩躁地說:“得了,我這兒還一堆事兒呢,你回來得正好,公子私自跑出來玩,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人,園子裏太太還不知道,最好在太太發覺前找到人送回去,要不這元宵佳節可真的是不知怎麼收場;你說的溫家的事我也得馬上告訴胥家爺爺,派人給金陵那邊知會一聲,石康和李季長那邊應該很快便會派人來………
她正風風火火安排事情,誰知自家師爺驀地又封住了她的胭唇,這一下又是情絲纏動,正是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不遠處梨園裏聲聲絲竹曲訴,暖語嫣然唱的正是《玉簪記。琴挑》和越劇《柳毅傳書。送別》—————粉牆花影自重重,簾卷殘荷水殿風。抱琴彈向月明中,香嫋金猊動。
你看那芳草萋萋碧如絲,此草原名長相思。長相思,長相思,相思的滋味君可知?長相思,長相思……良緣錯過也太癡。問君子半晌沉吟何所思?我留連芳草已神馳。君子既愛長相思,何不親手采一枝?
他在她粉頰流連,她卻在他胸前摩挲到一件東西,突然放口裏吹響—————一聲長嘯,嚇得他連忙從男女蜜意中清醒過來,奪過那玉骨哨子,笑道,你幹嘛,這可不能亂吹?
她退靠到身後白牆上倚立,凝眸深處,兩人都開心暢懷地笑了,突然,一聲嘶吟,沈紫薰抬頭,看到了周驀然那隻雪鴞,一下想到這下有辦法找沈闌勳了。
她故意霸道地抓住他的前襟,撒嬌問,你幫不幫我找人?
雪鴞盤旋而下,停在周驀然肩頭,好奇地看著自家主人的這位主子,周師爺當然甜蜜地笑了,說,少爺發話,師爺怎敢不從,放心,它熟悉你家公子身上的藥味。
雪鴞重新展翅升空之時,沈紫薰卻聽得那柳毅傳書的唱詞出神—————他在她眼前抹了一把,笑問,怎麼,你不是不愛聽戲,今日卻有興趣了?
“柳毅是誰?”她並不熟悉唱詞裏的人物。
“走吧!陪我走走夜路?”周驀然勾搭著她的肩膀,輕佻道,“東家陪師爺我夜逛姑蘇,咱們先去戲園子裏聽完這出柳毅傳書,再出胥門看燈,去三塘吃夜宵,估摸著也就找到公子,順路我讓鹽幫的人送他回去,咱們再去閶門裏看社火,好好玩一夜。”
紫薰斐然一笑,忙碌了一年,她是真的該好好歇歇了,隨即與師爺夜遊姑蘇過元宵,兩人情愫漸濃,鶼鰈情深,猶若新婚璧人。
正是此情此景,隔年不再。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沈紫薰並不曉得周驀然是怎麼找到沈闌勳的,不過等她翌日早上回到沈園,沒人找她麻煩,這就表示相安無事。
謝氏不過是叫她收拾年節下的東西,順便也給放縱了一個月的下人敲敲警鍾,別太出格而已。
東家師爺逛了一夜花燈會回來,照常在鶴壽堂後麵抱廈裏點卯派差,沈紫薰正跟盧佳笑話說什麼今兒正月十六,年也完了節也過了,咱們也該聾子放炮仗———散了,就見前院管家沈城拿了金燦燦的拜帖進來,後麵跟著姑蘇第一冰人顏無玥。
“喲,顏公子,都說這姑蘇城臉皮最厚的是城隍廟的泥像,沒想到—————”盧佳看到這金牌冰人,當然猜到這位俊美無雙的江南第一媒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而且多半是為了沈青鸞,當然是沒有好臉色。
顏無玥一個白眼,搖著一把雞翅木扇骨鏤雕玉蘭頭雪金蘭亭圖扇子,稽首道:“非也,非也,盧管家誤會,今日顏某卻不是為了這位管家手裏的拜帖而來。”
沈紫薰正就著鬼臉青的鈞窯花甕淨麵,聽到顏無玥的話,亦頗奇怪,抬頭問,顏大人此來,難道不是為了拉纖說媒?
英書接過沈城手裏的燙金帖子,送到沈大少手上,周驀然一邊幫東家擦臉,一邊偷看一眼,這才明白,嗬嗬笑出聲來,對前院管家吩咐道,先請石家的人鬆茂堂奉茶,少東家馬上便出去見客。
沈城退出抱廈,顏無玥有點尷尬,隻好長話短說,強顏歡笑給沈少東家道喜:“看來在下真要恭喜沈大少爺,令妹真是紅鸞星動了,在下雖然聽說石家亦有意求娶令妹,但顏某今日卻非是為石家而來,而是為兩江四省的最高父母官李季長李大人續弦而來—————”
周驀然已經洗漱完,正拿了桌上的一個蟹殼黃要放進嘴裏,一下差點嗆著,看了一眼沈紫薰,又瞟一眼盧佳,眼睛都笑彎了,順手拿了一個遞給顏無玥,臉上盡是戲謔的表情。
不用說,盧佳看到周師爺的反應已經是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明白這下真正的考驗來了,沈青鸞在太湖上折騰一圈,真是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這些人也太著急了,元宵佳節剛過,這些人就迫不及待了。
顏無玥可是風月場上的老手,早就曉得石康想與沈家聯姻,前麵想把女兒塞給沈闌勳不成,這回一定是打沈家二小姐的主意來了,看來這世上真是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顏無玥拿出專業冰人的職業素養,掏出拜帖送到沈大少手上,恭敬笑道:“沈少當家,江南總督李季長大人委托在下求娶沈家二小姐青鸞為正室夫人,還請少當家轉呈堂上,慎重考慮李大人的誠意,在此先送上信物,若堂上與二小姐應允,便請收下此一雙赤金紅寶雙鸞鳳尾瑪瑙流蘇臂玔,若無緣聯姻,三日後顏某過來聽信時原物取回。”
沈紫薰押了一口薑茶,唇角似笑非笑,使個眼色給師爺,吩咐盧佳暫且收下信物,回說待回堂上考慮,三日後給信,便轉出抱廈穿過鶴壽堂往前院鬆茂堂去了。
留下盧佳如同五雷轟頂般托著那富麗奢華的臂玔立在原地,顏無玥卻沒理會沈家下人的反應,躬身行禮後從側門離開。
“喂,你先吃點東西再去跟石康談吧?”
周驀然居然端了一盤生煎在後麵追出來,邊吃邊叫沈紫薰,少東家回頭,有點哭笑不得地停在冷翠亭邊,食指按了一下師爺晃動的額頭,恨恨說道,你還吃得下去,快出個主意吧,要不為了爭奪青鸞,李季長,石康和盧佳就要打起來了,真是瘦田沒人耕—————就快天下大亂了!
哈哈哈………這不正好,讓石康和李季長去爭,咱們漁翁得利不好嗎?
周驀然看沈紫薰一臉的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拿了一個生煎喂她,滿眼都是甜膩的寵溺,此刻他心裏真的是輕鬆又愜意,沒有江湖朝堂的刀光劍影你爭我奪,沒有天雷地火的奪命追殺左右為難,沈家二小姐的婚事真是讓他感覺又好玩又好笑,他實在不願意去麵對另外一對江湖兒女的悲劇愛情。
“可還有盧佳,盧佳怎麼辦?”沈紫薰也覺得李季長和石康同時上門求親太搞笑,伸手接過周驀然的愛心生煎,一邊吃一邊自言。
李季長好解決,沈少東家已經想到辦法,不說十拿九穩,應該是沒問題的。可是石康,唉,她實在不喜歡跟南洋的人打交道,沒辦法,溫家的事估計很快就會傳到石康耳朵裏,她不介意當傳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