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百八十二)元夜花市燈如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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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二)元夜花市燈如晝
所以英笙現在卻有些有恃無恐,上不了位就回去找個莊稼人嫁了,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這沈闌勳卻是自出樊籠第一回,偷搭著小船出沈園,一路到閶門外渡頭才上了岸,正巧是那人聲鼎沸,花火盈天,繁華富貴之處。
元宵節是姑蘇人尤為重視的一個傳統節日,辦燈市、鬧元宵,這一天姑蘇城內成了歡樂的海洋。
元宵又稱上元節,和七月十五的中元節、十月十五的下元節統稱為“三元”。“南濠彩子北濠燈,城門洞裏軋煞人”,據記載,從南宋開始就有十三日試燈,十八日落燈的傳統,而燈市最盛的地方便是閶門一帶。
這沈闌勳頭一次出門,看什麼都新鮮,一路走過街市,各色店鋪攤販早已賓客盈門,生意興隆,賣花燈,麵具,釵飾,頭巾,裱畫,吃食,熟肉,藥鋪,蜜餞,鮮花,衣服…………應有盡有。
男女共同猜燈謎,品茶,聊天,表演雜技,彈唱,耍寶,獻藝的更是三三兩兩人氣旺盛,街上鑼鼓喧天,燈火璀璨,人聲鼎沸,麵具巡遊,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戲朋遊。鳴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獸麵,男為女服,倡優雜技,詭狀異形。
正是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遊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這新鮮熱辣的街市熙攘把從未出過門的沈家少年一下震懾得靈魂出竅,稀裏糊塗地在街麵上遊走,什麼都看看,摸摸,什麼都稀奇,喜歡,忽見街邊小攤上的昆侖奴麵具,覺得新奇好玩,便隨手拿了戴著臉上,看周圍人群裏男女都戴著,便也隨大流想要一個,無奈出來得急,身上沒有銅錢。
你道這少年雖然心智未開,身形瘦弱,卻並非癡傻之人,沈紫薰代替他當家主事,也時常講些商號裏行商買賣之事,所以沈闌勳情誌發育慢些,卻不是個白癡,卻還曉得買東西要付錢這道理。
他有些窘迫地低頭,心裏是小孩子想法,就是想要這青麵獠牙的昆侖奴麵具,可實在又想不到辦法怎麼買,那小販見這小小少年遲疑,以為他不要,便要從他手裏奪回麵具,沈闌勳當然不肯,奮力搶過來,戴上便跑,小販卻反應快,馬上在後麵追上來。
這常年臥病的少年哪裏跑得過小販,隻一頭撞在前麵兩個錦衣公子身上,小販卻已經抓到他,口裏罵著:小屁孩,不學好,這麼多人眾目睽睽居然偷東西,告訴你,叫你家大人站出來付錢,否則,我把你送衙門裏去!
“你這小夥計,怎麼欺負一個小孩子,不就一個麵具嘛,何必罵人?”
原來沈闌勳慌亂中撲到一對男裝姐妹懷裏,那姐姐雖然長衫玉帽,卻掩不住婉約風流的清美婀娜,把沈闌勳都看呆了,隻覺得這女子慈眉善目,娟娟可愛,讓她忍不住想親近。
駁斥小販的卻是作書童打扮的妹妹,說起話來卻有幾分張牙舞爪的尖刻刺人,小販見有人出頭,便不再叫罵,隻問,這麼說這位小哥替這孩子給錢嗎?
“給就給,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幾個銅子。”粉妝書童一摸錢袋,對姐姐笑道,“我的錢都買了吃食,好姐姐,咱們就好事做到底吧。”
清婉女子慈愛地搖頭,笑語,你真是一出門就管不住這張嘴,除了吃,我看惹是生非也是數一數二的。
“我這是打抱不平,怎麼叫惹是生非,看不過嘛。”妹妹的那張嘴卻是不饒人,非要辯駁一二。
姐姐一邊掏錢,一邊搖頭,笑道,你少惹事,咱們今日可不能太招搖,要遇上相熟的人就麻煩了。
“姐姐還沒遇上想遇的人,就這麼回去,怕又是多少相思無覓處了,既然出來了,那就玩個夠,多走走看看,萬一能遇上姐姐心裏那人呢,嗬嗬嗬,反正回家也要挨罵,那就什麼都別想,玩夠了再說。”妹妹俏皮逗趣,把旁邊的沈闌勳都聽呆了。
那溫慈姐姐卻伸手過來,一把擰住妹妹的粉腮,教訓道:“你這丫頭,太多嘴,誰說我出來是要找人的,你,看你還胡說————”
說著姐姐從小販手裏拿過麵具,遞給那麵色蒼白小廝打扮的少年,慈母般溫笑道,拿著玩吧,喜歡什麼跟姐姐說,姐姐買給你?
“姐,咱們還有正事兒呢,你還真是天生的母性泛濫,一小屁孩,管他。”妹妹抱怨姐姐多事。
沈闌勳卻是對那笑若三月桃花的男裝大姐姐著迷了,癡癡地望著她的笑靨,都忘記去接那麵具。
小妹妹將麵具塞給這小屁孩,直接拉上姐姐便繼續往前輕快穿行。
兩姐妹在前麵打鬧,沈闌勳卻不知不覺跟著他們在人群中穿行,腦子裏飄飄忽忽,隻覺得那娟美女子身上的氣息醉人心魄,那恬靜婉柔的笑容也叫人手腳發軟,那水靈杏眼荔腮,胭脂櫻口讓人垂涎欲滴,那春風笑語更叫他想立即親近旖旎。
正是袨服華妝著處逢,六街燈火鬧兒童。長衫我亦何為者,也在遊人笑語中。
這懵懂少年在麵具後觀望著平生第一個叫他心潮起伏手腳熾熱胸口發脹夢牽魂繞的少女,那一顰一笑都映入少年心底,悄悄地生根發芽。
他不是沒有接觸過女子,除了他母親,當然還有蕙風,英笙,英書,碧煙,還有從小青梅竹馬的紫薰。她母親就不必說了,他曉得自己是謝氏的命根子,他也依賴謝氏,蕙風懂事,英笙伶俐,碧煙聽話,紫薰精明。
這些女孩子裏,蕙風已經是他的人,懵懵懂懂地開啟了他對男女之事的了解,紫薰與他青梅竹馬,母親說將來也是他的人。可他有時候卻有些怕她,他在她麵前有些自慚形穢,他永遠也看不透她。她太精明能幹,讓他害怕。
可現在他見到的這個如月亮般柔美親和的少女,真的讓他有如同沐浴月光般溫馨的感覺。
他心底第一次有了一種蕙風說的男人想要一個女人的感覺,這種味道隨同心理傳達到生理,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正在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正是相逢各有心事,人間卻是無巧不成書,這遇到沈大少爺真身的姐妹,當然便是日後恩怨情仇命運交錯的主角,王氏鳳胭和鳳釵姐妹。
她們正是趁著跟隨父母到姑蘇探親,鬧元宵之際出來碰碰運氣。因為,在姐姐鳳胭心裏的那個人,正是金陵貢院偶遇,素衣巷外贈物傳情的沈家二公子。
誰知,月老的紅線卻交織錯落,讓沈家大公子出逃沈園之際,遇上了這日後的冤家。
真是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隻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演出這人世間的陰差陽錯,悼紅懷清的流年一夢。
然而,悲劇的開頭總是情深緣淺,若不相欠,怎會相遇,若不傾心,怎會痛心?
王氏姐妹隨著走三橋的人群往太平橋去,鬧元宵,不僅是男人和孩子們的事,對於長期被禁閉在家的婦女來說,元宵夜簡直就是解放日。這一晚,婦女們可以三五成群,穿著新衣,在皓月下觀看花燈,甚至元宵節還有一項專屬女性的活動——“走三橋”。
元宵夜姑蘇婦女早就有“走三橋”的習俗,常年足不出戶的婦女,在元宵之夜結隊而行,走過三座橋便回。一般來說,她們都會挑選一些名字吉祥的橋來走,如壽星橋、吉利橋、太平橋等。據說走三橋可以消除百病,所以也叫“走百病”。過橋渡河,在古人看來是“度厄”的象征,走過三橋,就度過了一年中的眾多災厄,就能終歲無百病。而“渡河”二字,在南方又和“渡禍”諧音,因此過橋更有了克服災禍的寓意。
在封建社會,都市往往實行宵禁,禁止人們夜行,而元宵夜則是一個例外,對於長期被封建禮教禁錮的婦女來說,隻有在這一天晚上,才有難得的自由。
據記載,因為有了這一夜的自由,女子無不夜遊,車馬塞路,有足不躡地浮行數十步者。人多得以致腳都不能沾地,可見傳統都市裏元宵節的盛況。
太平橋邊早已聚集許多走三橋賞花燈猜燈謎的少男少女,都手持花燈挨挨擠擠,隻見清流一帶,勢若遊龍,兩邊石欄上,皆係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上麵柳杏諸樹雖無花葉,然皆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粘於枝上的,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之屬,亦皆係螺蚌羽毛之類做就的。
諸燈上下爭輝,真係玻璃世界,珠寶乾坤。船上亦係各種精致盆景諸燈,珠簾繡幕,桂楫蘭橈,自不必說。
正是:三五良宵節,上元春色和。花燈懸鬧市,齊唱太平歌。又見那六街三市燈亮,半空一鑒初升。那月如馮夷推上爛銀盤,這燈似仙女織成鋪地錦。燈映月,增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觀不盡鐵鎖星橋,看不了燈花火樹。
王氏鳳胭鳳釵姐妹卻顧不上看這許多花燈,隻在人群中尋找那翩翩書生的身影。突然,鳳釵指著太平橋對岸喊道—————姐姐,快看,那穿淺青色緞子圓領直身長衫的可是沈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