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七十五)老僧狂贈白帽子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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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五)老僧狂贈白帽子
    葉鄰衣當然不是商陽這樣的閑雲野鶴,也不是個純臣,他更像春秋時代的陰陽家縱橫家,玩的是謀臣心術那一套。
    說到政治理想,他應該是個現實主義者。
    因為商陽就是經世致用的大力倡導者,說得天花亂墜,不如想辦法解決實際問題。
    他要選的也不是文德皇帝這樣把什麼都做到極致的主子,畢竟現在天下大定,已經不是亂世爭雄的年代。他隻是需要一個比皇長孫稍稍多一些雄心壯誌,多一些鐵血果斷的主子。
    準確點說他需要的主公是一個堅定而擔得起天下大勢的人,士為知己者死,知遇之恩,畢生可遇而不可求。這些藩王裏,誰才是符合這條件的人?
    葉鄰衣會選誰?
    當沈紫薰扮成帳房先生跟著米鋪朱掌櫃的到皇覺寺送米,無意間見過那幾位藩王後,恍然明白葉鄰衣已經心中有數了。
    那錦囊上密縫的“寧”字,已經說明了他的抉擇。
    那個人,頭戴著淨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龍白蟒袍,係著碧玉紅鞓帶,擁有一雙與年紀完全不符,比葉鄰衣更深沉,更銳利的眼眸。
    那不是如皇長孫一般整日呆在書房裏讀經史子集能煉就的,那是經過歲月浸淫,經過戰爭血與火的洗禮才能煉就的褶褶雙眸。
    那是經曆過無數滄桑磨難人生考驗,才能從藍黑碧瞳中折射出的智慧光芒,雖然素服紗帽,掩飾了身上連年沙場征戰留下的風沙痕跡,但那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氣質,與這金陵的江南柔媚是那麼不和諧。
    人群中那人的特質完全是鶴立雞群,與他並肩說笑的楚王完全是另外一種氣質,低調得有些猥瑣,晉王站在不遠處不願進大殿聽經,臉上的線條更粗糙,身體臃腫得如同那些無人看管吃得太多的草包校尉,越王一臉和善,還是小小少年的天真無畏。
    其他的藩王又如何呢?沈紫薰沒有見過,不過當然是聽說過,秦王庸執,晉王粗暴,蜀王風雅,周王博學,齊王衝動,譚王浮躁,潞王不羈………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且說當日滿城文武百姓都素服麻鞋送皇太子送殯,至天明吉時,一般七十二名青衣請靈,一應執事陳設,皆係現趕新做出來的,一色光彩奪目。隨從散秩大臣一,侍衛十人,領侍衛內大臣一人,金羽衛侍衛四人。前設虎槍六,後設豹尾槍八。曲柄九龍傘三、直柄龍傘四、直柄瑞草傘二、方傘四,雙龍扇、孔雀扇各四,白澤旗二,金節二,羽葆幢二,傳教幡、告止幡、信幡、張引幡各二,儀鍠氅二,以及龍纛、小龍旗、豹尾槍、弓矢、大刀、樂器、香爐、瓶、盆等,一應都是真亭儀仗。
    出西直門外,皇親官客送殯的路祭殿棚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大殯隊伍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往東北城外而去。
    紫薰當日卻未隨人流觀禮,而是隨同米鋪掌櫃提前知會皇覺寺後廚說要去送米,前後在寺中逗留兩日。
    連日送殯的皇親多有住寺中,故而後廚當然要與城中米鋪菜販雜貨店中多預定支應物品。
    朱掌櫃與皇覺寺管廚僧人相熟,忙完一應入貨事宜,朱掌櫃便先回城裏鋪子,紫薰留下清點結清近幾個月沈家與寺中交易的賬目。
    一個火頭僧為紫薰燒了壺茶水,笑道:“帳房先生辛苦,我們寺中這兩日也忙亂,您先湊合著住一日,明日我師傅便有空與你清帳了。”
    “不急,我今日也難得出城逛逛,偷偷懶,明日再說。”
    “那您先把賬算好,明日我師傅一看就明白,立馬將銀錢算給你們,豈不是更好?”
    紫薰答應著,假裝先回後廚旁一間簡陋小客房裏算賬去了,路過管寺僧的房間,順手借了一套僧袍僧帽,心裏叨念:菩薩見諒,弟子將此衣物借來一用,明日歸還。
    晚間,她隻在廚房裏蹭了些齋飯,見僧人們忙不過來,還幫忙臨時充當了一回傳菜的。
    大部分住這裏的送殯官客都是到膳堂吃飯,不過幾位藩王身份貴重,便臨時在後堂小廈廳裏用膳。
    紫薰端了幾盤菜過去,剛要進門便差點被人撞翻,衝出來的正是高大肥實的晉王,因嫌飯菜太清談,忍不住回房生悶氣去了。
    “我說三哥就適合跟那些綠林強盜一起吃飯,雖然平日裏錦衣玉食,卻隻懂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完全不懂這生活精致風雅之道。”
    “六哥什麼時候跟十一哥一樣,也開始講求風雅了?”
    背後說人的是楚王,取笑他的聲音稚嫩,是小王爺越王。
    楚王給了頂小的越王一下,借口更衣便要去追晉王,越王人小,可卻不傻,問正經吃飯的四哥:“六哥就會架橋撥火,自詡風雅,比蜀王哥哥差遠了。”
    北寧王卻是不說話,越王見四哥的眼神,曉得自己也破了教養嬤嬤教的規矩,忙收聲吃飯。
    紫薰放下菜盤,便抱著茶盤出去,一會兒,聽見越王也吃完離開了,廈廳裏隻剩下北寧王明玄。
    隻間隔幾秒,一個熟悉沉厚的聲音便響起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僧打擾王爺用膳,老僧腿腳不便,可茶壺空了,可否借一點王爺的好茶解渴?”
    “大師請便。”明玄並未在意地回答,沒王爺架子也不甚隨和。
    那人一步一步走進去,倒茶,突然,不小心咣當一聲,茶杯落地————紫薰從窗紗縫裏窺視,隻見明玄很耐心地撿起紫砂茶杯,正眼看清那老和尚的臉後,不由得一驚,臉上有些異色。
    “王爺恕罪,老僧年老失手,多謝王爺出手。”
    明玄沒有說話,半晌隻問:“大師非本寺僧人?”
    老僧慢慢飲茶,飲畢,方答道:“老僧是奉旨到此靜候王爺們講經而來。”
    “哦?”明玄微驚。
    “請問大師法號?”
    “上明下善,釋妙通和尚也。”
    “原來是棲霞高僧,失敬失敬。”
    明玄放下碗筷施禮,那長老回禮,轉身卻要離去,忽的轉頭,見周圍無人,幽幽地說了一句:“王爺的黑紗帽子濺了些茶水,老僧那裏還有一頂白帽子,不知王爺可否需要?”
    這平淡無奇卻禪意幽遠的話讓明玄一時未神思反應,待他回過神來,卻見廈廳內外早已人去無蹤,唯有風聲細細吹動幾處塵沙。
    他端碗繼續吃飯,不由得細細想了有半盞茶的時間,突然,電光火石地瞳孔放大,手中飯碗落地———那和尚,白帽子,老天?
    紫薰也是這時才想明白,白帽子,哈哈哈?商陽對他那得意弟子的評價,真是一語中的———冒天下之大不韙。
    白帽子下的王爺,那是什麼?
    明玄驚得連飯桌都掀翻了,跑到門外找尋剛才那和尚身影,哪裏還找尋得見。
    這一段插曲同樣也讓紫薰驚掉了下巴。
    郭嘉,諸葛亮,國師蔡同知,葉鄰衣,原來是如此人物。商陽所言非虛,憑什麼?就憑剛才那一句白帽子。
    估計就是諸葛亮再世也不敢這麼自薦的,就算他葉鄰衣是千裏馬,明玄是伯樂,也不敢說得這麼露骨直白。
    況且太子今日剛剛出殯,還沒下葬呢,他一個假冒僧人就敢這麼跟一個從來不怎麼受皇帝待見的藩王說這犯禁的話。
    難怪連久經沙場的明玄也驚得不明所以,一個人在寺院後院呆立良久。
    紫薰抱著茶盤自顧地深笑,葉鄰衣,一定有辦法幫她的忙,要不然,她就想辦法讓雲影來拖他後腿。
    就這麼辦,既然都不講遊戲規矩,那她也就不管這麼多了。
    待到月上枝頭,紫薰換好僧袍,溜出後廚禪房,悄悄穿過寺院後院,往後山摩崖石刻走去。
    正走到半路菖蒲叢生的石崖邊,不知從哪裏伸出一雙手,將她拖離正道,她正要叫喊,卻借著微弱月光看清抓她的人麵目,一下子舒了口氣,小聲埋怨:“大師這是要嚇死人嗎?”
    葉鄰衣神情並不輕鬆,左右環顧之後,帶紫薰移到崖壁背後一處鬆林深處,人跡罕至地,才在一塊青石上盤腿而坐,半晌,說:“你的問題其實很好解決,就看你想不想做?”
    紫薰都能感覺到附近有鬆鼠在窺視,心裏毛毛地,不過還是大著膽子,反唇道:“大師這不是廢話嗎?”
    “人心難測,我那恩師常說,這話還是有道理的,你我雖有血緣關係,但葉某的機謀也不是誰都可接受的?若你將來對我反戈或者泄露今日談話,那———”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你我雖然無太多瓜葛,我也不至於是出賣朋友的小人吧?”
    葉鄰衣睜眼看了這英雋少女一下,意味深長地拂了拂僧袍上的鬆針,顯然,試探到此為止。
    紫薰也曉得自己口氣強硬了些,緩和道:“我雖然比不上那些沙場英豪,不過你放心,我懂得事情輕重,所求不過是保住沈家這棲身之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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