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六十一)焚心以火成碧落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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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一)焚心以火成碧落
    趁著皮影班子換戲碼,黃禮懷無意間瞟到這邊劍拔弩張的,忙上來推走了房星如,看周總堂主已經變了臉色,萬一一怒之下拔劍相向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古來才子皆狂傲,這麼看來俁山商煜貞還真是異數,花魁娘子,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沈紫薰的話讓林頻伽心都飛了,一臉風情樣拉了兩位被奚落的公子入席。
    那邊皮影班子準備妥當,周驀然拍了拍紫薰肩膀便閃到那幕布後,隻聽竹笛聲聲,清悅江南小調,海寧腔念白聲起:“離家去國三年,隻為夢中金碧長安,為盡男兒宏偉心願,今日終歸錦衣還鄉,看這一江春水,看這仲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從未絲毫改變,不知新婚別離的妻子紅顏依舊。”
    在座各位都道這滿富柔情的傾訴對象是林頻伽或者舊院哪位佳人,不過連一向後知後覺的沈紫薰都聽出來,周驀然又開始發瘋了,他在向心中認定的情人傾訴衷腸呢。
    這甜得發膩的唱詞讓沈紫薰也一陣發暈,不過卻清醒異常,周驀然要去會閔柔,閔柔就稱病不出,這也太巧合?
    加上剛才周驀然完全是在跟林頻伽套話,哪裏聽出來是孺慕之思,林頻伽也是沉醉商陽的慕雅之情,完全沒有任何多心。
    紫薰卻不同,朝廷裏的事情說起來跟正經商人沒多大關係,可現在沈家被南洋行商拉下了水,這裏麵就情勢複雜了。
    “真該讓閔柔妹妹也來聽聽,這周公子可真是個多情種子,這不是在向妹妹表衷腸嘛?”連林頻伽都聽得柔情滿腹,少了平日的爽烈。
    是女人都會被這樣的蜜語打動,可沈紫薰覺得太過了,聽到這出《秋胡女》後麵,她的心思都飛到隨身的那個葉鄰衣的鴛鴦戲水錦囊上,思考著這寧字是什麼意思。
    僧錄司選取的侍講僧人中應該不會有葉鄰衣吧?他可還沒出家呢,不過作為明善法師的弟子,他應該也跟來了,他們住在哪裏呢?
    皮影戲接近尾聲的時候,眾人都看得如癡如醉之時,迦妙樓外遠處街市突然喧聲大作,火光衝天。接著便傳來巡街的金吾衛敲鑼高喊——走水了——走水了———的聲音。
    眾人從迦妙樓二樓花廳窗戶往西北龍江驛望去,遠遠地看見一片府邸紅光大作?大家趕忙出門到了街上,卻聽見有人喊——譚王自焚了,譚王自焚了?
    手上還拿著皮影人偶的周驀然最後跟出來,紫薰注意到他臉色突變,似乎有些怒色。
    聽到路人喊出的消息,大家都嚇了一跳,譚王明祁,斕妃之子,封地在長沙,為何會在金陵藩王驛館自焚?
    “聽說譚王與前丞相魏權的案子有牽連,來京就是向皇上陳情的,怎麼會自焚,不至於啊?”
    “是啊,虎毒還不食子呢?”
    “莫非———”
    “咳咳,大家不要妄議朝政,隔牆有耳。”眾說紛紜之下還是蘇州織造提醒了一句,大家都緘口不言了。
    “啊……今日宴會就到此吧,出了這事兒,大家都沒心情了,散了,散了吧,您說是吧,周總堂主。”黃禮懷站迦妙樓門口發話,周驀然回頭看了他一眼,放下皮影便要走。
    紫薰忙在他身後喊:“周師爺今日不回別院嗎?”
    “鹽幫那邊有事,你先回去吧,別出門呆家裏。”周驀然勉強回頭囑咐紫薰,少有地命令道。
    紫薰注意到周驀然已經握緊了腰間佩劍,嘴上沒問,隻點頭,心裏越發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了。
    抬頭,看看天色,黑雲壓頂,伴隨著衝天的紅光,如同熔岩噴發一般的地獄烈焰,照亮了金陵城半邊天際。
    看來不光是山雨欲來,是風暴將至了。
    迦妙樓這邊雖然主人心情特好,可赴宴的多少朝廷官員,少不得趕緊歸家更衣或者回公署等宮裏的消息,一時作鳥獸散了。
    朱痕忙拉著淩碧兒也離開了,隻回身勸慰紫薰說雲影已經沒生氣,隻要不再提當年的事隨時可去看她,紫薰笑著答應,心裏卻想著昨日自己確是太急,也有點多管閑事,現在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沈家,她雲影的終身自己也管不了,何必去多惹煩惱?
    隻要找機會再見到葉鄰衣,估計就會真相大白。
    送走了碧兒和珠市的王月,皮影戲班也收拾家夥跑了,紫薰看桌邊還坐著一人,不是別人,卻是房星如。
    “解元公還不走,難不成移情別戀看上天音娘子了?”
    “我看周兄與珠市王月姑娘倒挺相配,晚生不才,要不要替他去說合說合?”房星如自飲自斟,頗為風流曠放地說,“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莊生曉夢迷蝴蝶,蝴蝶夢中卻是誰?”
    這家夥,還真是自大狂,現在不走原來是套話呢?紫薰立時明白這大才子的意圖,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隻就著殘席坐下,選了一海棠琉璃盞斟了一杯梅酒,啜飲一口,方道:“那房公子自認是莊生還是夢蝶,又或者,乃是設局之呂洞賓呢?”
    “嗬嗬嗬,看來世人傳聞果然不假,闌勳公子不愧被尊為江南四大公子之首,才學與手腕兼備。”
    “不敢,在一幅畫可抵一座宅院的房解元麵前,沈某不敢妄富才學。”
    這房星如真是吃哪門子幹醋,周驀然是追閔柔追得緊,可也不一定是因為愛慕啊?反正沈紫薰是不相信的,目前為止更不太相信周驀然對自己的表白,可房星如現在這無名幹醋衝自己來了,這真是無妄之災。
    房星如站起來,一口幹掉杯中的酒,十分不屑地冒出一句:“不過世人的一句俗話還真是說得對,鴻鵠遇到燕雀,麒麟遇到螻蟻,秀才遇到兵,孟夫子遇到商人範蠡卻是同理也。”說完憤憤而走。
    沈紫薰看解元公那表情,再聽完這話,忍了三秒後一口酒噴出來,當場狂笑———哈哈哈哈哈!
    “喲,沈公子還沒喝夠,您快回家吧,要不要我去叫頂轎子,您再不走,一會兒隻好在這裏過夜了。”
    歸雁娘帶小娘上來收拾,見沈家大少爺還在,忙拉他往樓下去,沈紫薰掙脫,調笑道:“怎麼,阿母這裏多餘的房間都沒有?”
    “哎喲,不是阿母不留客,這北城出了這麼大事,馬上就要宵禁了,一會兒舊院大門都要關閉,公子家裏可還有生意要管,總不能被關這裏吧?”
    歸雁娘著急,沈紫薰卻一甩手,扔了一張寶鈔給那老娘,跌跌撞撞往街上去了,還不忘回身揮手,囑咐他們關好門戶。
    果然,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巡視京城察院的官差與五城兵馬司的官軍便大批出動全城戒嚴了,待沈紫薰回到沈家別院,連金羽衛都出動了。
    家裏下人正擠在門口看熱鬧,見大少爺回來,一哄而散了。盧佳正在院子裏等他,見他進來,忙上前扶著。
    “沒事,叫下人鎖好門戶,街上出事了,太爺呢?”
    “回大少爺,還未歸來,我父親也沒回來,估計還在戶部衙門呢?”盧佳這裏點頭叫門房的關好大門。
    “周師爺也沒回來?”
    紫薰喝了兩杯就上頭,搖頭道沒有,解釋說鹽幫有事,吩咐盧佳弄個解酒茶來,盧佳忙叫婆子弄了一杯參茶,服侍大少爺喝了,又絞了帕子來擦了臉,紫薰感覺清醒多了。
    “這譚王的封地在長沙,怎麼跑京城來自焚?”盧佳隨口問。
    沈紫薰盯了盧佳一眼,目光警告,隨後小聲說:“如今是多事之秋,你告誡家下人少妄議朝政,咱們是正經商人家,別跟那些事情扯上關係,該你知道的回了姑蘇我自然告訴你。”
    盧佳方悔悟說錯了話,忙俯身央告:“小的多問了,大少爺恕罪?”
    “小盧你年紀較長,我該叫你一聲大哥,既然有了早些時候的談話,以後你我自然親如手足,可是———有一個原則你應該謹記?”
    沈大少爺按住盧佳的手,先撫慰一翻,隨後,嚴正口氣道,“隨時都要以沈家利益為重,因為咱們坐在同一條船上,休憩相連,不要一時腦子發熱而忘記這個事實。”
    盧佳很感動,覺得大少爺恩威並重,有東園公的風範,連連點頭。
    “太爺現在雖然得了一官半職,那不過是朝廷見錢眼紅,咱們要隨時保持清醒警惕,別忘記咱們的本來麵目。”
    “是,大少爺說得對,我爹爹也常告誡家下人要曉得咱們沈家的立身根本,不許放縱家奴。”
    沈紫薰覺得訓誡的話說得差不多,突然低沉聲音道:“你最近一定要管束好別院的下人,朝廷的事情險惡非常,前宰相魏權的案子已經牽連甚廣,咱們家現在已經引人注意了,可不要被人無端構陷才好。”
    盧佳應聲,下去召集下人訓話,沈紫薰在四麵透風的敞廳裏坐了一會兒,忽地覺得有些發冷。
    天色越加陰霾,直到晚飯時太爺都未歸。當然,晚飯後紫薰路過周驀然房間,他也不在。

    作者閑話:

    譚王自焚與魏權謀反是文德皇帝鐵血政治背後的另一段隱情,世上的事從來就不能看表麵,一個皇帝,任憑他再鐵腕,也無法完全控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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