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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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雲影是風月場所裏沉浮多年的女子,見慣那些愛恨悲歡,此時謝氏的提議很誘人,但也充滿未知的風險,她不是那些天真的小姑娘,為了從良什麼都信。她沒有立即答應,是的,她需要思考,需要時間弄清楚謝氏的話是真是假。
    謝氏原本以為雲影會馬上應允,但她知道她低估了這個絕媚女子,她之所以能成為秦淮名妓,自然與那些庸脂俗粉不同。難怪,連沈昭這樣的男人她都沒有傾心托付,謝氏明白她不是蕭氏那樣淺薄的女人,是不會進沈家門樓的,她更加放心這個計劃。
    “多謝太太對我們母女的垂愛,但此事關係重大,雲影一時無法決定,還望太太給我一點時間。”
    謝氏喜笑顏開,她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半,馬上吩咐貼身陪房將帶來的蘇杭禮品交給雲影的小娘朱痕,她沒有直接給銀票,但禮品全是價值千金的珠玉寶石,女兒嘛,自然便是千金。
    雲影沒有推辭,以為隻是普通絲綢特產,不過回去的路上朱痕打開來,發現全是極雅致的古玉珠翠頭麵,還有南洋名貴的龍涎沉香等等。這些東西倒也罷了,其中還有結幹親的名帖,雲影揮手,示意朱痕收下禮物,至於名帖,她還要細細思量才決定。
    出了雲樓,已近午時正刻,秋日陽光燦爛,照得地上閃爍一片,此時妓家小娘正用桂花茉莉,沉水甲煎,馨聞數裏。
    沈紫薰駐足,回望雕梁畫棟倩雅別致的雲樓,突然有種不想再來的意念———她可憐母親,如同黃金籠子裏的金絲雀,她已經離不開這裏。她是感激雲影的,如果沒有她當初的割舍,自己的未來幾乎和那些倚樓賣藝的女孩子一樣,一旦陷入其中,便很難再全身而退。
    那時,紫薰五歲,對於這個年紀的女孩,很多記憶幾乎都已經是空白。可是,至今,她依然記得,那一日,她正在後園藤架下蕩秋千,朱痕和雲影出門回來,帶回許多貴重禮物。
    徐阿母本以為是哪個王孫公子送的纏頭,責怪雲影擅自收東西,哪知,雲影打發朱痕將東西往自己屋裏送,然後便拉著徐阿母往西邊月華門外竹屋裏悄悄商議什麼事情,那屋子那時還空著,隻是平日裏款待貴客品茶用。紫薰玩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偷偷從後花園的一道薔薇花牆下爬過去,正是竹屋的屋腳下,裏麵人說話大可聽見。
    “嗚嗚嗚———阿娘,你我雖不是親母女,卻勝似親生,您養我一場不容易,我有今天,也多虧您悉心栽培,我也想多報答您———”雲影低聲啜泣,言辭懇切,“可是,紫薰畢竟是他的女兒,現在他不能來接我們母女,可是終有一天,我是要跟他去的,阿娘您也曉得我的性子,我雲影說過的便一定做到,隻是,紫薰漸漸大了,我不希望她將來與我一樣———”
    跪地之聲驟然傳來,雲影幾乎聲淚俱下地哀求:“阿娘,雲影跟您發誓,隻要我還在金陵,便永遠不會離開雲樓,這些年我賺的錢財,除了贖身的銀子,我都給您,阿娘,隻求您放紫薰走吧?”
    徐阿母是這秦淮河上的風月老手,可人心都是肉長的,精打細算也是這老鴇子的長處,她怎麼不會算這筆帳?雲影現在是秦淮河上數一數二的頭牌花魁,年紀也不大,正是錦繡年華,雖然一門心思看上了那個什麼江寧才子,可是那才子這會子自顧不暇,十年八年的也沒這能力來迎娶雲影。
    五年前雲影私自與那才子生下這女孩,也是藏起來養著,看著年紀漸大,也確實快藏不住。
    她暗自審看那女孩,模樣雖說是個美人坯子,可萬萬比不上雲影的風情萬種,聰明也算絕頂聰明,可是那性子,用行院裏挑人的標準,那可是萬萬不行———這女孩別說有一點點溫婉柔情,比一般男孩子更倔強傲氣,雖說讀書識字伶俐異常,卻沒有一點點女孩子那種討人喜愛之處,反而處處算計要強———想到那女孩看著那些來往男人冷冽的目光,徐三娘不由得心頭打了一個寒顫。
    思量已定,徐娘半老的雲樓領班連忙把雲影扶起來,她這棵搖錢樹可是輕易得罪不得的———雲影在官樂坊裏不是最美,文采也不是最好,可是有一點卻是整個江南都聞名,那便是風情。林頻伽是後來居上的秦淮名妓,色藝雙絕,美貌絕倫,歌舞曼妙,文采飛揚,都稱曲中花榜狀元。可是,論風情萬種,媚惑誘人,卻不及雲影———
    當年雲社中人曾經與當朝第一學士黃世倫打賭,若這自命清高的老學究能在雲影榻旁安睡一夜而無覬覦之心,便甘心為之驅策———結果,雲影當晚醉酒而歸,媚態橫生,紗衣淺睡,這老學究在榻旁如臥針氈,不及一刻便落荒而逃,惹得滿院才子哄堂大笑,自此雲影豔名更甚。
    “看你這見外的,姑娘本來就是我的女兒,紫薰便是我的孫女,原本便是她將來願意,我這做阿奶的還得掂量掂量,現在既然有這麼好的出路,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徐三娘是多聰明的人,根本沒提錢財的事,反而看著雲影還有點猶豫,不禁疑慮問其原由,“我看著紫薰確實也不是我們這行院裏的人,這孩子心氣高,性子倔強,不是吃我們這碗飯的,現在養在院子裏也不是養不起,實在是孩子大了,既然這麼好的人家想要,不如就給了人,說什麼也是正經人家不是。”
    “您也曉得當年沈家大官人與我的事情,當年悔婚的是我,他雖沒怪罪,這幾年時常也來幾次,可是,他並不知道我與江寧幕賓的關係,他夫人卻認為紫薰是———”雲影似乎對於心中隱情有些不安。
    “喲,沈昭大官人的正室夫人以為紫薰是———”徐阿母似乎也有些驚疑,雲影趕緊示意她掩口。
    “那你答應了嗎?”徐阿母問。
    “當然沒有一口答應,隻說考慮,一則,紫薰的身世那位太太是不曉得的,她想要紫薰進沈家是當她兒子的替身,沈千樹曉不曉得倒無妨;二則,紫薰雖說能離開這個地方,但是那些世家大戶也不是什麼好去處,紫薰這一去,說是當主子,其實要受多少苦辱,這實在很難說,將來能嫁給什麼人呢?俗話說一如侯門深似海,我實在是得細細思量清楚啊……”
    關心則亂,徐阿母隻能勸解道,“唉,世事都難兩全,千珊,說句直白點的話,隻要能讓紫薰跳出這個地界,將來哪怕嫁給個窮漢,那也比咱們這兒的姑娘強啊!”
    雲影這才是真感激徐三娘,這老妓還算說了句天大的實話,也堅定了雲影的心。
    後來的事,自然便很簡單,雲影當日夜裏便將紫薰帶到小客棧,見了謝氏,謝氏自然千恩萬謝,對紫薰親昵得不得了,噓寒問暖,還照例問了一句可否願意?紫薰昨天聽完竹屋裏的密語,心情早已經平靜,隻是淡淡地點頭,謝氏隻當她是認生,雲影自然是柔腸寸斷,千萬個舍不得,可紫薰隻是輕輕地抱了一下母親,便很安靜地走向了謝氏的懷抱。
    紫薰對那個年紀的事情記得的不多,唯獨對那天離開雲樓的經過,記得特別清晰,清晰到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現在回憶起來,有種別樣的滋味,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不願意去回想,可又忍不住去回想———
    “想什麼呢?”一陣百草藥香襲來,紫薰肩膀上瞬間搭上一個窈窕公子,調笑道,“看這傻樣,不曉得的還以為你在想姑娘呢!”
    紫薰轉頭,眼眸凝霜,白了那輕佻公子一眼,答道:“誰像某人,整天想姑娘。”
    “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連孔老夫子都要去見南子,我等又不是聖人,想姑娘有何錯?”
    “想姑娘當然沒錯,可你是君子嗎?”沈紫薰與周驀然的鬥嘴總是充滿火藥味兒,但是,一個有口無心,一個花心無口,兩人都沒認真,卻越鬥越起勁。“我不是君子,難道你是?”周驀然反唇相譏,一邊跟沈紫薰摟摟抱抱,一邊湊近沈大公子的臉,深吸一口氣,突然叫道,“你要是君子,為何身上有香氣?”

    作者閑話:

    舊院曲中有些阿母卻是雅妓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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