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權宜之計何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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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權宜之計何堪憐
這些年她燒香拜佛,指望著唯一的兒子能健康出息,長大能讓自己老來安慰,可是,沈闌勳早產,自小便體弱多病,整天醫藥不斷,三歲後更是連房門都出不了,請了多少名醫,都說是胎裏帶來的弱症,隻能好好將息保養,不能操心勞碌。
闌勳六歲時,連江湖上傳聞已久的醫仙百草生,她都托人重金請來為兒子診治,可這世外高人看完床上的蒼白少年後,隻是搖頭不語,離去時隻對母親說了一句———天意如此,非人力可為,令公子想要保命,隻能終生百事不聞,將養生息,或許能頤養天年?
聽完這幾乎是判語的話,她徹底絕望了,可是心底是不甘心啊!她此生沒做什麼虧心事啊?上天為何要如此對她?
她在家時孝順父母,出嫁後恭良賢淑,相夫教子,為何?為何?
一旦沈家上下知道長房長孫的病無可救藥,原本張狂的蕭氏生的兒子卻健康活潑,她在沈家的未來會怎樣?蕭氏豈不是要騎到她頭上來?特別是祖父東園公,對闌勳的期望一旦落空,她這個長房正室還有什麼地位?
丈夫與她原本便無更多的感情,更多時候是看在結發夫妻的份兒上,給她三分薄麵,對她生的兒子,還是很疼愛的,可是一旦知道闌勳的病,她不敢想———
沈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世家富戶,可是在這個家裏,除了丈夫,她沒有任何依靠。東園公生了三子兩女,沈家族內分支各房原本便對東園公一支虎視眈眈,將來一旦丈夫有個好歹,沒有兒子依靠,她將如何自保?
謝氏翠鶴想到這些關乎安身立命的難題,幾乎是頭痛欲裂,撕心裂肺地找不到一條出路———
她隻能暫到佛寺求得心中安慰,慈雲庵住持心空法師是個心思細敏的老姑子,謝氏一向是她的大施主,故而一心討好,聽了謝氏的苦楚,腦子一轉給出了個主意:
“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我佛慈悲普渡眾生,老尼便是專為太太排憂解難的,少爺年紀還小,太爺和老爺總共也未曾見過幾次,況小孩子樣貌本就在變化,都是情理中事,原本這事情最好便是太太再懷胎生子,若是太太無法再生………”
“我若能再生,那真是阿彌陀佛,可眼前是老爺一年半載也難得回家,我也不便跟去伺候,再說太爺也說家裏不能無人管事,老爺即使回家,我也難再有孕———”
謝氏低頭,艱難地說道,“自從生下闌勳,我的身子也著實沒好過,大夫說是產後虧虛,並沒有調理過來,若要調理,也需要時間,眼前闌勳已經六歲,家裏上下議論紛紛,蕭氏更是得意非常,這才是火燒眉毛的事。”
“太太說的是,太太身體隻能慢慢調理,可是管家之權太太非得握在手中的話,那便隻有一個辦法———”那老尼附在謝氏耳邊,說出了這辦法,謝氏聽完,依然皺眉,說:“可是一時之間上哪裏去找長相跟闌勳相近的孩子?”
“太太剛才不是說老爺有外室嗎?”
心空老尼此話一出,謝氏腦中一道電光閃過,馬上想到了秦淮河那個絕色女子——雲影,她遠遠地看到過那個孩子,真的跟闌勳很像,可是,卻是個女孩———
“這有什麼?這辦法隻是權宜,男女相貌清俊,少小時原本就難分辨,女孩男孩都可,太太隻需要挨過這十來年,到時候闌勳少爺長大,娶妻衝喜,說不得病便好了,若媳婦生下孫子,太太不是也有指望了,所以太太不必顧慮這許多。”
是啊,老尼姑一席話,讓謝氏茅塞頓開——是啊,原本就是權宜之計,為闌勳找個替身,先鞏固自己在沈家的地位,再徐而圖之,隻要挨到闌勳娶妻生子,她便有了指望。
她心中已經知道該如何做,轉頭謝過心空,笑道:“法師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你放心,隻要我還是沈家正房太太,每年的布施不會少你的。”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救人性命本是佛門本份!”老尼心滿意足,她可是抓住了江南最大的財神爺家的當家太太,滿心偷笑。
此事刻不容緩,夜長夢多,謝氏當晚便買舟順江而下,到了金陵地界,秦淮河畔,她隻在舊院後門鈔庫街一小客棧內歇息,吩咐自己陪房錢起夫妻倆拿著丈夫沈昭的名帖,悄悄地去武定橋畔雲樓,約那雲影晚間到客棧內相會。
她原本估摸著雲影至少要過兩天才能赴約,沒想到,翌日一大早,錢起家的便叫醒了她,說雲影已經到了,而且已經知道來的不是沈昭,她連忙梳洗,穿戴得十分雍容華貴,非常莊重地見到了這個秦淮名妓。
雲影當時並不知道謝氏的來意,裝扮上便素雅了不少,神情上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一看便知道她以為謝氏是來興師問罪或者羞辱於她的,結果,謝氏的表現讓雲影出乎意料,大大地驚詫了一番。
因為當時,謝氏將錢起家的打發出去準備茶點,房門關上後,她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上,這一下讓見多識廣的秦淮名妓差點跌倒,慌忙上前去扶謝氏,可地上這個雍容的貴婦人怎麼都不起來,聲淚俱下地隻求雲影成全自己———任憑雲影的見識再廣,也一下子不知所措,隻能硬將謝氏扶起來,安慰她慢慢道來。
此時雲影是有防備的,不過,事情確實讓她始料未及———
沈昭的夫人不是來興師問罪,更不是來羞辱於她,而是來求助於她,這讓雲影一下子不知道這女人玩的什麼把戲?
“雲姑娘,我家老爺和你的事,我當妻子的是介懷,可是,你是不知道我們沈家的事,我現在,哪裏有精神來管老爺在外麵有幾個女人呀!便是家裏的兩個姨娘和通房丫頭,我也是管不了的,我與老爺雖然是結發夫妻,可是,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雲姑娘,不是姐姐我要羞辱於你,我的處境,實際上比你要苦得多啊!”
謝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她在沈家受蕭氏處處欺淩,老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唯一的指望就是兒子沈闌勳的前因細細地說了一遍,然後突然嚎啕大哭,含含糊糊地告訴雲影,她的兒子體弱多病,她的處境岌岌可危的現實———“雲姑娘,我知道,你我本來沒有任何瓜葛,你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幫我,今日來,我原本也是拚著豁出去的,但是,你想想,如果你今日幫了我,無論將來你是要進沈園,還是一直做老爺的外室,我便欠了你的情,當然不會為難於你,太爺麵前我也可以幫你———”
“沈太太,請您直說吧,如果您隻是擔心我會出現在沈園,那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您完全不必如此憂慮———”雲影不喜歡她這樣兜圈子,坦率地說,“而且您放心,我也沒有要做沈老爺外室的意願,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的未來不在沈園。”
“不,雲姑娘,這不是我今天來見你的目的,實話說吧,老爺在外麵有多少女人,再娶多少姨娘我現在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的兒子———”謝氏泣不成聲地說出她的請求,這個讓雲影一生刻骨的請求。
雲影怔了片刻,旋即恢複了神誌,玲瓏剔透的秦淮名妓意識到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重要到這個決定將影響女兒紫薰的一生。
“雲姑娘,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你怎麼能將你的女兒當成棋子擺布,可是———我沒有辦法啊?當然,如果你同意,我會像待自己女兒一樣待她,她也是沈家的骨血,將來闌勳長大,我自然會找個好人家把她當成沈家的親生女孩嫁出去,她會擁有美滿的婚姻和人生———”
謝氏的陳情當然很誘惑人,她知道雲影會動心。
因為若是無路可走,誰家願意讓女兒落入煙花巷,雖然舊院是風雅的賣藝場所,可總是風塵賣笑,地位卑賤得還不如大家宅門裏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