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夜，月華如練，滿空星辰點爍，微風絮絮生涼，李青窈支人弄了三四葷素小菜，在他爹小院兒當中的石桌擺上，並親挖了埋在她小院裏梨花樹下的兩小壇子舊年釀的果酒，滿滿斟了，以備與她親爹小酌，聯絡聯絡感情。
    不多時，見他爹李明治洗漱後從裏屋度步出來，一席藏青的道士衫袍，衣袂在徐徐的晚風裏飄飄又蕩蕩，見他刮了續了許久美虯，細細瞧來，麵色少了許多青蒼，竟也頗具魏晉士骨的俊逸倜儻，豐神氣闊，端得一派真名士自風流的做派。
    看得李青窈額際升溫，喉頭直滾，聲調揚得老高，大歎不已：“哎呀呀！想不到我爹爹這麼打扮打扮，原竟這樣俊俏呐！果真人不可貌相，爹爹不可鬥量！古人誠不欺我呀！”哄得李明治混忘了白日裏扔下的狠話，一絲兒不記得。
    樂得李青窈舉起青銅盞，爽朗笑道：“來來來！姑娘和你滿飲此杯，如何？”李明治也樂嗬嗬舉了杯，觥籌交錯間，父女兩個大歎快哉不已，頗有些清風明月幾時有，他朝山水再天涯之味。
    父女兩個你敬我我敬你，一壇子果酒很快見了底，李青窈滿麵春風正開另一壇，熟料那酒香隨風散去，引得另兩人腹內酒蟲肆虐，循了醇香，踏著月色相攜而來，李青窈抬頭望去，月光清清涼涼之下，不正是她二爹三爹又是誰？！
    李業與李賢二人進了院子，十分自覺的一身占一方，老神在在坐在石桌前，隻等著李青窈斟酒，肚裏酒蟲早已不耐。
    李明治哼聲，故作沉臉，“咋恁沒眼色，你們清閑，寨裏無事麼？！倒來我這裏討酒喝！”心裏恨得不行，他可還沒忘她的親親閨女開口就是喊他倆做爹那回事兒，如今又來搶他寶貝女兒的果酒喝，真真煩人得很呐！
    業、賢兄弟兩個眼神際會，很默契的抿唇不語。偏這人，一大老爺們兒還跟個半大小子，總糾著前塵舊事不放！果真小氣極了。
    李青窈回屋拿了酒盞來，依舊是青銅舊杯，給二人斟了酒，又給自己杯中添滿，捧了杯酒向李業躬身一揖：“多謝二爹善後高義之舉！我幹了，您隨意！”說罷頭一仰倒，飲盡後將酒杯倒扣一示，眼角眉梢滿是慧黠。
    又自斟了滿杯，朝李賢複又躬身敬酒，嘿嘿一笑，“多謝三爹陪我胡鬧！青窈這廂有禮啦！”說罷又是仰頭飲盡，扣杯而示。業賢兄弟二人亦各自飲過酒，你推我往，迎送自得。
    晚風習習，山間林裏偶傳夜鶯遠啼，其聲忽爾幽遠，忽爾哀鳴。天色愈晦，月色愈明，照得院裏枝木扶蘇，剪影橫遐。
    李明治喝了半醉輕飄飄起身，晃悠悠吟了首賦詠日月星輝的酸詩，引得李青窈三人刺他半大老頭子憑白附庸風雅，俗不可耐矣。
    李業笑了仰倒，“那會子，大嫂子可不就吃你這套麼！你便隨意抄了首詩去她也歡喜。”說罷仰天大笑，其聲如雷。
    引得李明治得意的牙不見眼，“可不是！我媳婦兒自然歡喜我，若非她去的早，這會子還怕想不到我們爺兒倆的福不成！”
    李業腹誹，見過不要臉的，哪見過你這麼豁出去不要臉的，上趕著把情情愛愛掛在嘴巴邊兒上了，自斟了滿杯複又飲盡，眼眯眯笑哈哈道：“大哥當年可是滿京城女兒家心裏的如意郎君呢！一遭落草為寇，可不知傷了多少閨秀的玲瓏心肝！”
    李青窈與三爹李賢一對視，雙雙眼神飄飄，默默碰了杯，頭搖如撥浪鼓。這倆老頭兒，自吹自擂上癮了，根本停不下來了啊？！
    半晌，李明治許是想到了早逝的妻子，柔柔看了眼女兒李青窈，眼神黯然下來，他的嫡妻殷氏出自南周百年望族，乃屬殷氏嫡枝，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可誰知世間福禍不定，總是紅顏多薄命……
    業、賢兄弟納納朝他望了望，卻隻聞杯中果酒仍舊醇香可口，明明白白是靈台清醒，卻愈覺朦朧無邊……到底分不清，是酒後混沌的回憶墜了夢，還是今夜無眠的月色醉了人……
    李青窈見他爹正抱著青銅樽怔怔發呆，索性拿個小墩子挨他坐下，倚著他肩頭輕聲問，“您還記得我娘麼？與我說說罷！”
    李明治幾不可聞歎了歎氣，聲色低沉，道了聲好。仿佛杯中甜美清香的果酒穿腸而過，在眼前依稀恍惚，細細碎碎映出早逝妻子嬌俏溫婉的模樣。
    輕撫著閨女亂糟糟的頭發，溫聲道：“你娘是大家望族出身，卻絲毫沒有那些嬌小姐脾氣，她待人接物又很和善，笑起來和你一樣，梨渦深深。”李青窈抬頭看向父親，眉眼蒼蒼，神色幽遠，如隔雲端，隻覺舊時有倘母親在的日子，他定然很快活很快活罷！
    待李明治回過頭看再那兩兄弟，一個二個的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酩酊大醉酒氣熏天，你掰我的腳我摟你的頭，鼾聲如雷，叫人看了哭笑不得。再看倚在懷裏的女兒，卻也早已呼呼睡去，遂褪了外衫，將要給李青窈披上，卻不料一雙細長的手托著件大氅，利落的蓋在李青窈身上，引得李青窈吸吸鼻子，循著暖意直往他爹懷裏拱。
    將大氅裹緊了女兒，李明治抬首望去，不是唐英山那臭小子又是誰！正見他空晃著見底的酒壇，皺著眉頭一臉委屈，嘟囔一聲：“沒了！”
    李明治立時橫眉立目，不耐煩斥他：“你一男兒，咋娘們兒唧唧的！”倒唬得英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