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東山有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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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周景帝十二年夏,六月末的時氣,已有了七月流火的炎熱悶燥,蟬鳴炙至。
離南周帝都三百餘裏的東山腳下,漫天沙塵翻滾飛揚,烈日豔豔,蒸騰在空氣裏熾如火礫。
十餘丈寬闊官道後方一處灌木密集叢生的岔口處,兩瘦一胖三道人影,久久伏臥於地,隱沒在幹燥悶熱的草叢裏。
隻見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黃沙卷過,李青窈展開手裏的銅遠鏡,不管額上的汗珠子斷線似的淌,心下估摸著前方最近一列車隊上官道的時辰。
手下二胖趴在她身邊,要死不死頸後粘了個小蟲,瘙癢難耐,如針刺喉,忍不住挪了挪,身下壓著的枯草嗶嗶啵啵一陣細響。
引得李青窈劈頭賞他一掌低聲罵道:“要死了你!”
她旁邊的瘦個子,名喚英山的少年小聲嘀咕,“你就可勁兒欺負他吧,二胖哥他最怕熱了。”
李青窈轉頭狠狠橫了英山一眼,少年身上穿的青金色流光錦精致圓領長袍利利晃了她滿眸,使勁兒忍住了出掌的衝動,心裏恨不能一掌劈了他。
什麼細皮嫩肉的大家公子哥兒,打不得罵不得,還得當爺們兒似的供著,咬牙切齒沉聲又罵了句,“熱死也給老子忍著!”
十多年前,她爹李明治還是個小有戰功的護國將軍,誰知她娘懷胎十月,一朝生她竟是難產,喊了兩天兩夜生下她就血崩去了,她爹受不了打擊,棄了將軍官,領著一幫子出生入死的兄弟,帶著她娘的骨灰到了東山上占山為王,從此過上了打家劫舍行走江湖的日子!
白駒過隙,光陰荏苒過了十幾年,李青窈十三了,正是錦年韶光,出落得雖不如她娘那般美貌,卻繼承了一身她爹的那股子所謂李家人天生的英靈之氣。
李青窈從小在東山寨裏長大,寨裏又多是跟隨了她爹大半輩子的過命弟兄,是以還沒記事時,第一個叫出口的不是爹爹,而是……幹爹!為此好叫他親爹李明治鬱悶了許久!
呃,話好像扯遠了!近日,李青窈聽聞,南周第一大貪,當今皇後娘娘的嫡親哥哥鄭國舅的家眷從江南探親返京,若要進京必經東山下的省道轉入京官道,是以早早悄悄瞞著她爹,萬事俱備,心情好得不得了的出來打個劫,順便造福造福相鄰。
沒錯,李青窈是匪,還是南周赫赫有名的東山匪!
人生第一回自己單幹,本想著回寨裏交個漂漂亮亮的成績單,卻不料帶了這倆信誓旦旦振振有詞說著武功高強經驗繁多,實際卻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貨,簡直瞎了狗眼……
李青窈再一次默默問候了一下他二人的祖宗十八代。
眼見著當先一列三四輛清油馬車車隊遠遠上了官道,李青窈也不知不覺心跳到了嗓子眼兒。
朝英山小聲道:“我都打聽好了,他們的車隊裏盡是些不文不武的家丁丫頭,待會兒等他們隔得近了你就給幹爹先發信號,我和二胖先衝上去,你可得快點兒,誤了事兒咱仨的小命可就交待在這兒了!”
李青窈煞有其事笑著拍了拍他肩頭,“少年,好好幹,日後封你個蟈蟈大將軍做。”英山看著李青窈笑時露出的兩顆小虎牙,也不知是不是教毒日頭曬的還是怎的,心跳稍稍漏了一拍,雙頰一紅,差點兒晃了神,揣緊了懷裏的信號彈認真點點頭。
二胖在旁抹著滿腦門兒的汗問她,“老大,他們人不少,你怕不?”
李青窈緊緊盯著官道上鄭國舅家眷那車隊,默默扔了他一暴栗搖搖頭,“個娘老子的,怕你妹!”
未幾,叮叮當當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來了!來了!李青窈心裏默默叫囂著,鹹鹹的汗珠子順著兩頰滾滾直掉。
“駕~駕~”車夫揚鞭催馬的吆喝聲越來越近,待那車隊隔他們不過百十丈地時,李青窈迅速瞟了眼英山,示意他可以放信號彈了。
貓在灌叢裏的英山一個鹹魚翻身,盡管他自己可能正認為這是一個漂亮又帥氣的鯉魚打挺,伸手摸出懷裏揣著的信號彈,擰開蓋兒使勁兒拉了拉彈引,半晌,有點兒傻了眼!
喉頭緩緩滾了幾滾,心裏七上八下擂鼓似的,“它……它……”
眼見官道上鄭家家眷的車隊離他們隻有幾十丈地了,李青窈急得想罵娘,“英山,你死了呢,放信號啊!”
“我……我……它……它……”英山望了望李青窈,再看看自己手裏濕得透透的信號彈,嗷嗚一聲,眼皮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李青窈朝他七腳八踹胖揍一頓,恨恨罵了句娘,“王八蛋!關鍵時候掉鏈子!”這小白臉,真白瞎了這幅好皮囊!
轉頭凶神惡煞望著二胖,二胖巴巴兒叫她看的惡膽生寒,默默朝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的英山撇了撇,心道,好家夥!老大還真下的去手,這貨要是醒來不哭爹喊娘才怪呢!想我二胖好歹也是男子漢大丈夫,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啪啪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騰騰衝上了官道。
仰天大嘯一聲,“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說罷雙腳跺地,塵生恣濺,黃沙翻滾,硬生生逼停了鄭家車隊的領頭一騎,後頭的馬兒受了驚,紛紛此起彼伏的嗷嗷嘶鳴,拖著馬車在官道上一陣亂竄,前一刻還曝曬在烈日下的寂靜官道,刹時人聲鼎沸,慘叫連連。
鄭家車隊裏除了趕車的車夫和隨行的小廝,其餘諸人皆是女眷,馬發了狂拖著車子在官道上不停不住擦著圈,一時間嬌聲燕語,驚呼細喚,此起彼伏。
這是……啥個情況喲……二胖腿肚子打著顫,呆如母雞。
“個作孽的龜孫!”李青窈想撲上去殺了他的心都有,草草將不省人事的英山拖進灌木叢裏,撿了些幹木枯草將他掩好,趁著人亂馬雜,衝上去一把死死拖住二胖,撒開腿丫子就往官道對麵的岔道跑。
二胖跟在李青窈後頭,漲得麵紅耳赤的哧啦呼呼喘著粗氣,一身橫肉掛在麻衫裏頭搖搖蕩蕩,磕磕巴巴道:“老……老大,不行……我不行……了……跑不動了老大……”
鄭家人動亂後回過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扯住了馬,舉目四望,哪裏還有李青窈和二胖的影子,大骸之下,也不顧人皮馬倦橫生枝節,遭人打劫了也隻得先草草拾綴了行裝,片刻不停的往京城方向趕去。
李青窈拖著二胖一路徑直在從官道旁的小岔道七拐八彎而下,繞道東山寨後方崖壁處,順著隱沒在高深山林的小道而上,回了寨子。
到了寨門口,李青窈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腦門兒!娘老子誒,說好了的打劫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就光顧著逃命了喲!
二胖搓著手,得,白忙活了!不過,鄭家那幾位小娘子可長得真不賴,個個兒白裏透紅紅裏透白,真真是沉魚落雁我見猶憐啊!哪像他老大那樣的,要啥沒啥,隻有個比男人還男人和臭脾氣!
正想和那不開竅的葫蘆瓜英山小師弟好好研討研討,習慣的朝李青窈身後一看,嗬!嗬嗬!嗬嗬嗬!好家夥,小師弟……呢?
隻聽啪的一聲,李青窈一拍大腿,“哎呦我去,二胖,咱隻顧著逃命,把英山丟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