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落魄黃沙共患難 血湧劍間驚殺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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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吹煙之際,天地間一片飄渺朦朦。萬裏無人的沙地間,隻見兩匹馬並駕緩緩而行,廣漠的大地上留下一行深淺不一的行跡。
宇文忻騎在一匹棕色駿馬上,因為連日來艱苦行路,加之腳傷沒有及時用藥救治,腳踝處已經腫痛不能自持,連同騎馬都是勉強。
一旁在馬下行走的董宗遠,兩手分別牽著兩匹馬的韁繩,朝著東邊的方向一直走著。太陽的光亮並不搶眼,卻因為午間大漠中蒸騰而上的熱氣,仿佛身體內僅有的水分也要蒸發殆盡。
他們在這大漠間不知走了幾日,時間久的連自己也記不清楚。隻看著太陽升了又落,他們日複一日地重複著趕路的行程。董宗遠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望著模糊的遠方,腦海中隻是閃過一個念頭:一定要先找到一處水源!飲水已經不夠,關內侯的傷勢不能再硬撐了。
騎在馬上的宇文忻轉過頭看向拉著馬前行的董宗遠,隻見他嘴唇幹裂,臉色被豔陽曬得一片蒼白,恐他體力不支,向他說道:“董副將,咱們先歇息一會兒再趕路吧……”
董宗遠聽聞,一邊應允著一邊將馬匹拉向一處幹枯的楊樹下。待將韁繩係緊在樹幹上,才扶著宇文忻下馬休息。宇文忻緩緩靠在樹幹上,看向淡色的高遠天空,頓覺眼中一陣酸澀漲熱——塞外茫茫,少糧缺水,傷病在身,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可以平安走出這片沙地。
“如果不是因為有人在長安等我歸來……除此之外再無什麼牽絆,死在這裏倒也無妨。”宇文忻像是調侃一樣自言自語道。
父親當年也是戰死沙場的,那時在荊州城外,是敵軍壓境時的真正戰場。而自己卻要在這無人知曉的荒蕪沙丘之上,一點一點消耗掉年輕的生命,倒不如在短兵相接之時馬革裹屍,雖死也保留著戰士應有的尊嚴。
董宗遠忽然聽到宇文忻如此感慨,心內覺得有些惶恐自責,若不是對於生存的希望漸覺渺茫,又怎麼會發此悲音?
董宗遠跪在沙地上,將擰開的一壺水遞了上去,看著宇文忻接過水,輕聲道:“將軍不必過於憂慮,屬下年少時曾在敕勒山一帶迷路,最後仍是自己找了回來。眼前的沙地漸細,路邊也有了楊樹的枯幹,應該已到了沙地的南邊。翻過沙地,就會有城邑人家。”
一路以來兩人隻是相伴趕路,雖然董宗遠對宇文忻鞍前馬後照顧周到,卻一直甚少說話。難得一次開口說出許多話來,宇文忻看著身邊的人笑了笑,一路上隻說著安慰自己的話,真是把他當意誌薄弱的孩子了,這個人也真是有點小瞧自己了。
雖是如此,也幸得他一路照料。宇文忻一展微笑,將手中的水壺遞了過去說道:“你也渴了,喝口水吧。”
董宗遠看著眼前被汗水浸濕的臉頰,落難之時依舊保有世家勳貴的氣宇,將頭低了低,雙手接過水壺。掂了掂分量越來越輕的水壺,還是抬手將壺蓋擰緊了。
“你不喝點水麼?”宇文忻看著他,有些擔憂地問道。
“屬下不是很渴,還能撐得住。”董宗遠答道。
自己雖也是焦渴難忍,但隻憑壺中的這點水,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無法翻過毛烏素沙地的。再說將軍重傷在身,體力早已不支,隻有將僅剩的幹糧飲水全都留給他。
宇文忻看著他越發幹涸的嘴唇,心裏明白董宗遠是要將水糧全部留給自己;想到此處,竟不知說什麼好。
兩廂默然時,董宗遠凝視著樹邊隱隱顯出綠意的雜草處,忽然靈光在腦海間閃過,拔出腰間的佩劍,朝著雜草根部戳挖開來。宇文忻回頭看著他,不明白他如此突然的舉動。
董宗遠極力向深處掘挖著,不一會兒隻見草根處有一窪積水。“有水了!”董宗遠高興地喊道。隨後他轉向宇文忻又一次說道:“侯爺,草根處有積水,咱們有水了,足夠翻過沙地了!”
說罷猛然意識到自己方才言語失態,連忙將馬背上馱負著的幾個水壺卸了下來,提到草根處,將積水輕輕灌入壺中。灌滿幾壺水後,複用泥土與雜草將那窪積水掩埋,重新將水壺裝上了馬背。
天不絕人,也是他們命不該絕吧。
宇文忻看著眼前忙碌的身影想著,這個人不僅細心,而且心性堅毅不屈、忠誠善良。若不是他,自己早就暴屍黃沙了。等董宗遠將行囊整理好,宇文忻輕輕彎了彎嘴角,對他隻道:“咱們該起程趕路了……來,扶我一把。”
西北沙地荒茫蒼涼,撲麵而來的粗糲勁風,夾雜著沙石,在光裸的沙地山麓間四處回旋,吹打在身上讓人感到陣陣疼痛。晝夜的冷熱交替已經逼近人體的極限,體力的過分消耗不足以支撐,日夜兼程的趕路更多的是依靠著人的意誌進行。
早在幾天前,因為糧食的短缺,董宗遠殺掉了相伴自己出征的馬。他看著曾經朝夕相處的夥伴,揮刀而下的時候,懷著萬心不舍和無奈悲涼。
他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殘忍——那匹馬兒陪伴他度過大小不一的戰役,是唯一與他形影不離的夥伴,但麵對這極端的困苦,他甚至不能有憐憫的情緒,因為擺在他麵前的,隻有活著走下去這一條路。
晌午時分,兩人行至一處稀疏的石丘之間,忽然宇文忻胯下的駿馬顯得躁動不安起來。它的步伐越來越慢,徘徊不前,脖間的銅鈴在簌簌的風聲下發出一陣陣淩亂的響動。
馬匹的異樣表現引起了董宗遠的注意——難道這荒涼的沙地亂石間有人埋伏?或是敵軍的殘餘部隊?他思慮著,立即警惕地看著周圍及前方,在一片寂靜中努力地辨別著細微的動靜。
隨著馬兒愈加的狂躁驚恐,董宗遠轉身向騎在馬背上的宇文忻悄聲道:“將軍,周圍似有異動,情況恐怕不妙。”
宇文忻看向不遠一處高聳的石堆,狂亂的大風卷著地麵的碎石細沙於半空中飛揚,唯有那塊突兀的巨石處不染沙塵,眼前的情景實在太詭異了,於是扯了扯韁繩對著董宗遠說道:“有埋伏,咱們往後退。”
董宗遠牽著馬韁迅速後退,在一箭開外的一處下坡的丘壑處暫時躲避下來。“果真有埋伏麼……”董宗遠像是在自言自語,料誰也想象不到,在一望無人的沙野之地怎麼會憑空殺出一隊埋伏呢?
但是方才戰馬的一反常態與石堆周圍不染沙塵的情形確實蹊蹺,如果真有埋伏,那麼這些藏身於入關必經之處、欲置他們於死地的人究竟是誰?
宇文忻一言不發,他的腦海中正在迅速地思索著這件事——如果是敵軍殘兵,他們交手之時距該地已有數百裏,怎麼會尾隨如此之遠的路程,等到快要入關的時候半路截殺呢?顯然是有人順著他們的足跡,尋到這個地方——沙漠與丘陵交替處,方便行事。
一旁的董宗遠於丘壑中探頭看去,在風卷沙石的灰茫中,一隊黑衣蒙麵的殺手正從那一堆亂石叢中悄聲移出。
那一行六人,正逐步向他們藏身的丘壑處探來。六人伸手矯健,行動於沙地上竟不聞一點聲響,握刀前進時,皆作猛虎撲食式,似乎誌在必得;那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刃,在灰蒙的天色中顯得尤為光亮醒目。
如此鬼鬼祟祟、不敢以正麵示人的做派,必定是受了哪個陰謀家的指使。想到此處,宇文忻怒心一起,意欲殺之而解恨。此刻也不顧有傷在身,忿然拔劍站起,偏偏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再也不能支撐,頹然倒下。
董宗遠急忙扶住他緩緩坐下,宇文忻正因疼痛難忍而呼吸急促,剛才不顧一切想要衝出去決鬥的舉動,造成了腳踝處又一次的負荷。
“將軍切勿動怒,先在此安坐,待屬下出去應對。”看著宇文忻臉上的憤怒表情,董宗遠對他不顧一切的行事作風感到憂慮;但眼下以一敵六的局麵,隻能由他上前抵擋。
宇文忻看著董宗遠,目光中透露出的言語像是在阻擋,恍惚間又摻雜著擔心,董宗遠來不及多想,翻身躍出黃土丘壑,手執長劍,淩然與眾位殺手於荒漠高原上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