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葡萄美酒夜光杯 月照城頭烏半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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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見暖,花飄柳蕩,長安在一個明亮的春天恢複了原有的熱烈繁鬧;從這個時節開始富家少爺們開始了他們熟悉而熱衷的生活。酒坊食肆、秦樓楚館是他們最為輕車熟路的去處,獵鷹走馬,狎妓冶遊則成為了他們最為習慣的生活方式。
當然這一切連皇室貴胄也不能例外,這一日朝內的韋大人以春遊為名,宴請朝廷近年的新貴官員和王孫公子在西市最有名的弘泰坊雅聚,一時間弘泰坊人影憧憧,門庭若市;坊內的藝妓舞娘描青眉點朱唇,個個綰著靈蛇發髻,穿上銀紅紗衣,在走廊門廳間搖曳著步步風情。
西市正街上正是雲淡風輕,宇文忻與楊天慕正慢悠悠地朝著弘泰坊走來;路上行人看兩人身著雲緞衣紫貂披,相貌堂堂儀表不凡,知二人非富即貴身份顯赫,便紛紛退讓開來。楊天慕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弘泰坊,那殷紅招牌上書著三個金燦燦大字,高高掛在三層飛簷角樓正中,壓了壓聲音向宇文忻低聲道:“你來過這個地方麼?”
宇文忻心不在意地回道:“並不曾來過,怎麼?”
楊天慕又道:“這家歌舞坊表麵雖是酒樓做派,但實則是個妓館,之前我略看過長安各個商號的底檔,弘泰坊擁有長安最多的儲妓,是達官顯貴們熱衷的享樂之地,裏頭很不幹淨,這次韋大人請我們來這種地方聚宴……不知是什麼用意,他不會不知道宗室子弟曆來遵守的規矩,現在堂而皇之地在青樓登堂入室,恐怕不太好吧?”
宇文忻瞧了一眼楊天慕有些嚴肅的神態,不禁笑出來:“我看你的心思才是歪的呢,看商號的底檔怎麼就獨對弘泰坊的儲妓留了意呢?想必一天到晚想的盡是這些事吧?韋大人今天宴請了這麼多人物,就算是要動什麼心思,論資曆按輩分也輪不到咱們頭上。何況,就算是別有用意也無非是想拉攏些同僚罷了。咱們就當去看看歌舞,開開眼界,不和他們摻和……”
說話間二人已到樓坊門前,兩位侍女早已跨過門楹笑語盈盈相迎看。他們不似平日那等粗俗富人,也不敢造次。隻開口問道:“二位公子大駕光臨,不知是喝酒還是……”
宇文忻見狀回道:“我們是來赴大中正韋大人的宴席。”
侍女們一聽知是貴客,慢聲細語道:“二位大人請隨我們來,宴席擺在後樓。”說罷輕移蓮步,在前款款帶路。
二人隨在其後,看坊內修建裝飾,不似別家酒樓,獨有一番風味。侍女未在大廳停留,帶路直過兩廂,穿過一架巨大的鏤空紅木蓮魚紋大屏,進入後園。跨過大門,隻見三麵樓閣皆依水而建,中央一汪綠瑩瑩的湖水池,水池正中間一條寬闊的石橋廊,直通迎麵倚翠樓。二人踏過石廊,兩邊水聲陣陣,波光粼粼;再看東西兩廂,回廊曲折,宛如迷宮。
翠樓下早有吏部侍郎獨孤顯相迎,三人見麵寒暄一番,後由獨孤顯帶路,移步翠樓之上。翠樓內室門窗全開,還未進門隻聽一片笑聲,伴著陣陣香風,傳入耳中。
韋大人看到貴客來臨,喜不自勝;他深知未來的朝野能臣、權貴棟梁將在這些有著皇室姻親、世家血統的年輕一輩中出任,想要在朝廷之中想要平步青雲、長保富貴,廣結交早鋪路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一個辦法。韋大人安排二人入席,因席間會有歌舞助興,寬闊的內廳隻有周圍一圈擺有火焰紋長方漆案。
二人坐定,侍女先行斟酒,楊天慕一路走來總覺得這個歌舞坊太過不同於眾,以眾舞妓侍女的樣貌風姿和坊內的裝飾用具不是一般酒樓食肆所能夠負荷的,看著各人開席之前便已經酒酣性暢,不由心下思忖:“韋大人作為長安大中正,因地之利不知又要拉攏多少年輕子弟成為弘泰坊的座上嘉賓了……”
左顧一眼宇文忻,看他倒是一副饒有興致的神色,似乎隻是把這一次酒宴當作一場輕鬆的觀賞。
韋大人見邀請貴賓已經盡數到齊,走入主座,春風得意舉杯抬手道:“在座各位都是大周朝前程似錦的青年才俊,是未來江山社稷所依賴的棟梁,今日能夠在百忙之中光臨在下的薄宴,韋某榮幸之至;杯中美酒滿載心中謝意與感動,實在難以言表,讓我們以臣子赤心熱血的名義為大周朝堅強牢固的基業、萬年不變的盛世飲盡此杯!”說罷先幹為敬,眾人紛紛飲盡杯中酒,菜饌接踵端上,一時間酒宴熱鬧開席。
宇文忻夾了一塊冰糖楊梅,嚐一口覺得味道甚好,對一旁的楊天慕道:“弘泰坊不但歌姬舞娘貌美,連酒菜也是美味,現在隻是個開頭,不知一會兒還有什麼新鮮東西可以開開眼的。”
楊天慕回道:“人好看,酒好喝,就是覺得怪別扭的……我最不喜歡這種吆三喝四的酒宴了……你進門時還說我呢,你自己不是也一直瞅著人家年輕姑娘不放麼。”
宇文忻一聽早笑開了:“哪個男子不喜歡年輕貌美的姑娘呢?難道你喜歡白發蒼蒼的老婆婆?”
楊天慕聽了這話,在眾人之前不好發作,隻能幹瞪著眼,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宇文忻看著他惱了的表情進一步又道:“你看屏風後的那些舞妓都在偷看你呢,她們說楊大人一表人才、模樣是最好看的。”
楊天慕知道他是拿話酸自己,直接回一句:“她們看的是你吧,長安城誰不知道侯爺是英俊瀟灑,相貌堂堂,揮金如土,權勢滔天!”宇文忻也不甘示弱道:“揮金如土的另有他人,和我可什麼沒關係。”
二人互相調侃間,奏樂已然吹響;廊下坐的是一排絲竹樂班,長簫嗚咽淒迷,三弦錚錚作響,伴有羊皮小鼓急促輕喝,時而獨奏悠揚,時而和鳴歡暢;讓本來就水光瀲灩、茜紗飄搖的室內顯得更加恍惚迷離,一如年輕鮮活的欲望和權貴們獵豔的喜好所一手締造的風流韻事共同催生出的浮華斑斕一般,隱秘地潛藏在繁花錦簇之中,乘勢俘獲著清醒而理智的心靈。
酒宴正酣之時,韋大人仍在招呼眾人,逐席敬酒之後,擊箸高聲道:“如此難得盛宴,沒有歌舞怎麼算得上風雅快樂呢?接下來就由弘泰坊最為嫵媚豔麗的姑娘為我們舞動一曲,助助雅興,如何?”席下的宗室子弟們一聽,有美人歌舞可看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皆附和較叫好。
韋大人擊掌兩下,簾幕垂落,一聲簫笛哀婉吹響,伴著揚琴鼓聲高低錯落而起;屏風之後旋出一個婀娜纖細的身影,影影綽綽地站在羅幕之後,舞動著她那輕巧的雙臂,隱約之中可見細細的頸部和玲瓏的腰身;顯然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她曼妙的舞姿吸引,包括那些最為年少氣盛的少爺們,仿佛美酒的香醇不及美人香氣的一半,陣陣可醉人心腸。
年輕舞娘那雪白的臂膀撩開紗簾,以蝶一樣輕盈的舞步來到內室中央,雙手指尖輕握著兩盞小巧的銀質酒杯,在每一位達官顯貴的身邊旋轉起舞,她的眼神如春水般蕩漾,眉梢像沾染了桃花一樣紅暈,那如水如蛇的神采氣質輕易地撩撥起了一個個年輕的身體對於情事的敏銳感知。
舞娘來到楊天慕身邊,當兩人目光相錯時甩給他一個嬌媚的笑容,楊天慕抬了抬眉,顯得有些驚訝——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直白露骨的眼神,明白無疑地表達著俘獲一段感情誌在必得的信心;他隨即垂下眼睛,沒有任何表示地繼續喝著杯中的殘酒。
簫聲漸漸變得淒涼而讒媚,聽似幽怨的琴聲摻雜著難以辨別的低蕩;紅衣舞娘繼續著她輕巧的舞步,對於楊天慕不置可否的回應,她沒有等待停留,隻是輕輕一轉來到了宇文忻的身邊,因為此刻她發現這位身份高貴的少年熱切而專注的眼神似乎對於自己的興趣遠遠高於她的預想。
她拿雙眼朝宇文忻臉上一瞧,這是一張在弘泰坊中少見的神采斐然的英俊麵龐,對於男人的身量與習性了如指掌的紅牌娼妓來說,第一眼看他就能猜著,這個孩子該是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更沒有見過她這樣的嫵媚美人。
她大膽地用長而寬的衣袖輕輕拂過他的臉頰,意料之中的看到了他臉上的紅暈;舞娘桃花一樣粉嫩的麵容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將手中一隻小小的酒杯遞到宇文忻手中,隨後就即刻回到大廳的中央,張開裙袖舞動的同時迎接著宇文忻更加沉醉的目光。
坐在一旁楊天慕敏銳地察覺到這一幕中蘊含著的特別含義,甚至擔心地猜測著接下來即將發生的內。楊天慕看了看宇文忻的神色——他凝視著那隻被獻上的酒杯,好像正在細細思索著什麼;而這種反應正是他所擔心的,他有一種危險的預感,但他隻能時不時地對身旁的人注視一眼,以免有什麼突如其來的情況發生。
然而此刻的宇文忻正沉浸在剛剛的綿綿情意中,眼前這個蝶舞翩躚的女子,她那含情脈脈的眼角,柔軟靈活的纖長肢體,裸露著的香肩蕩漾著的每一寸風情對於他而言代表著懵懂好奇的整個情愛世界全部誘人的內涵。似乎多年來與母親爭執的那些關於愛情的命題與對於美好幸福的期待終於有了一個清晰的影像;這個影像不僅可以描摹觀賞,更重要的是她能夠負載他所需要的那種可以真實觸碰的、相守著的愛情。
場中的一切都被宴席的主人看在眼裏,能討好貴客是難得的好事,既然小侯爺喜歡這樣的女人,他自然是盡力安排。趁眾人不注意間隙,韋大人就命人找到那位舞娘在偏廳臥室候著,以備不時之需。酒過四巡,眾賓客眼紅耳熱,已然一副熏熏然的表情,韋大人執盞來到宇文忻身前,一臉笑意道:“今日共聚,多有怠慢,看關內侯未能飲得暢快啊,下官自罰一杯,算是賠罪啦!”
說罷,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宇文忻答道:“韋大人盛情邀約,既有佳宴,又有佳人,怎是怠慢呢?我陪大人飲完此杯!”韋大人聽著像是話中有話,俯近了些悄聲道:“侯爺看剛才那位女子舞姿如何?下官命她在東樓偏廳候著,侯爺剛才若未盡興,可以移步東樓,進一步欣賞。”
宇文忻看了一眼韋大人,知道他的心思被全部猜中,如果今日推托,下一次再見到她就不知是何時了;年少的矜持被炙熱的心情壓製,至於理智也漸漸被香染了的風滌蕩得悄然無存了。他點頭允許了韋大人的請求,韋大人喜不自勝,親自送宇文忻出了廳門,之後由侍女帶路,直接上了東樓翠廳。
楊天慕眼看著他走出門去,也不好阻攔,待韋大人回來後問道:“不知關內侯剛才出門有何事?”
韋大人笑嘻嘻道:“良辰美景,英雄美人,自然是做該做的事嘍……哦,對了,楊大人,您要是有中意的姑娘,可千萬別太見外了。”
“我這會兒可沒心思抱姑娘。”楊天慕繼續吃著盤子裏的肉,沒一點開玩笑的樣子。
“嗬嗬,楊大人……這麼說可讓在下為難了……”
韋大人顯然也喝得有八分醉意,開始信口開河起來:“您還不知道吧……離咱們喝酒的內院有一條巷子之隔……他們新弄了個玉鶴別苑,有好些個漂亮男孩子,去過的人可都說年紀又小、身子又輕軟……可好、好著呢……不知楊大人這會兒有沒有心思啊……啊哈哈哈!”
楊天慕驚訝地瞪了他一眼,他定定地看著韋大人旁若無人的大笑樣子,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