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牧馬群嘶邊草綠 長安萬裏動春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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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59年,驚蟄。
天澄碧透,朝霞絢麗,初起的太陽將敕勒山下的一馬平川照耀的清亮而柔和,讓這終年不化的雪山也有了勃勃生氣。因為天氣猶冷的緣故,山下零零散散住著的人家還沒搭起氈簾,隻有嫋嫋炊煙從煙囪中冒出。
這時,敕勒川的遠方傳來嘹遠而純淨的歌聲,像是初春裏剛化開的綠水,清澈幹淨。
隻見寒沙礫石的一頭遠遠的走來一個年少清俊的身影,額前的細發沾了汗水黏在臉頰上,稚嫩的胸膛因為長途的奔波和不斷的歌聲而起伏喘息,那青澀麵容帶著輕輕的笑意,不知是什麼新鮮好玩的事情惹他開心。
少年還未走近一處氈房,一個婦人掀起氈簾,歡歡喜喜地走出來伸出手抱住少年說道:“老遠就聽見你在唱歌,走這麼遠一定累了啊,快回來歇歇。”
少年進了氈房,拿起一條巾布一邊擦汗一邊說道:“媽媽,這幾天在集市把毛皮都賣了,是幾個從長安輾轉過來的商人買的,他們說沒見過顏色這麼純正的狐狸毛,還說我的貨太少,如果有更多的還可以拿去給他們,我故意把價格抬高了,這次比以往多賺了許多。”
婦人忙著端出飯菜,放置碗筷,瞅了瞅少年自顧自得意的樣子笑著說道:“我們家宗遠長大了,都會和別人做生意了,不過對這種事別太上心,書讀得怎麼樣了?
有時間再把你的字練練吧,我今早看到你抄的《上林賦》,字都醜成什麼樣兒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寫的……哎,先吃飯吧。”
少年搬過馬紮坐在低矮的桌前,一邊動筷吃飯一邊驚訝地看著母親:“我的字還難看?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比我寫得更好看的了,長安來的商人寫得字都不及我的一半好,而且家裏的書都被我快翻爛了,我都能背過了。”
婦人盛飯中瞅了他一眼,臉上換了嚴肅的表情,“你知不知長安有多少文人雅士、仕宦子弟,他們個個精通文墨並且知書達理,甚至於他們安靜而優雅的氣質在任何人麵前都被讚歎愛慕!
敕勒是什麼地方?東邊是高山草原,西邊是沙地隔壁,你對自己的期望怎麼能與塞外的牧民和滿腦子銀錢的商賈相比呢?”
少年看著母親帶有慍色的神情有些愧疚和疑惑,放下碗筷輕聲說:“媽媽,對不起,我……我不該惹您生氣,可是我從小生長在這種地方,即使動用全部的想象也無法感知您口中所說的長安子弟到底是怎樣的風姿卓然,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
少年說話間神色逐漸暗淡下來。
婦人察覺到剛才自己說話時過於的嚴格,看著他幽然的神色和稚嫩幼白的臉頰,恢複了往日的憐愛。
“沒什麼,這不是你的過錯,誰也不想在塞外的枯草中生活,這一切又怎麼能怪你?媽媽隻是想告訴你,不能因為生長在這樣的地方而放棄對自己期待,要想著總有一天能與那些擁有著儒雅教養的人站在一起、比試才智一較高下。”
少年看著母親堅定的表情,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種宿命般的嚴肅,仿佛母親的話語中澎湃著一個巨大的理想,隻是他並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含義。
少年喝著碗裏的湯,下意識的直了直身子,時刻注意著執箸動筷不發出聲響,也不灑出菜汁,喝完了湯後擦了擦如櫻桃般紅潤的嘴唇。
他注視著母親,鄭重地開口道:“母親,我想去長安。”婦人抬頭,看著少年。
“母親,我想去長安,您從小就告訴我,長安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地方,高大威嚴的城門,繁華熱鬧的街市,玉樹臨風的少年才俊,從小我就期盼著去長安建功立業。
我向往著那些文臣在大殿上陳詞慷慨、氣宇軒昂,我希望身披戰甲在大漠中橫刀立馬、求取功名,雖然不知是否真的如同自己夢想的一樣,但是有關長安的一切美好幻想每夜都會如期降臨在我的夢中,即使夢境的一端是讓人失望的大漠孤煙。媽媽,您同意我去嗎?”
少年誠摯地看著母親,似乎母親此刻的態度將是自己走近長安的最佳保證。
婦人沒有言語,看得出她臉上出現難為的表情,她不能定奪地抿了抿唇。
少年追著剛才的話說道:“母親!您不是一直教導我要時刻以一個長安子弟的身份要求自己言行舉止嗎?您不是期待我與他們一較高低嗎?
難道您希望我永遠生活在這遼闊荒遠的地方,親眼看著自己全部的努力僅僅是個自欺欺人的把戲、最終逃離不了成為虛幻的命運嗎?”
看著兒子期待的目光,婦人終於開問道:“敕勒距長安何止千裏之遙,即便你想去長安,但又如何去呢?”
少年看到母親沒有再阻攔的意思,高興地把自己的計劃全部說了出來。
“這幾日集市上不是來了幾個長安商人麼,他們在敕勒收了皮毛和藥材就要回長安了。
他們有馬和車,鐵鋪的高大哥也要隨著隊伍去那兒,他說這輩子沒進過城,要去就去最大的城裏走走,順便弄些器具回來。娘,您不要擔心,這次商隊裏人不少,又有熟人,過了這次怕就沒機會了。
母親,我答應您,去了以後我一定好好發奮,過個幾年我回來看您,那時我出人投地了把您也接過去。”
“嗯……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去曆練曆練也好,好男兒誌在四方,況且我相信自己的兒子,你不會讓我和你父親失望,不管去哪裏、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辜負自己的智慧和教養。”
她輕輕的摸了摸兒子細嫩的臉龐,心中突然疼痛的抽搐了一下,輕聲喃喃道:“長安……長安啊。”
這一天的夜晚下了一場小雨,洗滌著煥發輕輕春意的高山大地,萬物都從驚蟄中蘇醒,悄無聲息又蓬勃熱烈地開始了它們新的生命。
三天後的清晨,猶帶薄霜的群山在霧靄中靜默,婦人和少年走到了草原的盡頭,遙遠的風聲從耳邊掠過,空曠而淒涼,少年從母親手中接過行李包袱,剛走出幾步,回過頭來不舍地叫了一聲:“媽媽……”
母親伸出手輕輕地搖了搖,含著無盡的酸楚,她強忍心頭的淚水與兒子鄭重道別:“媽媽也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是想想一直待在媽媽身邊又有什麼出息呢?”
“你不屬於這個萬世不變的荒涼地方,你應該去長安,你適合生活在那裏,如你所說去建功立業,實現你的宏偉心願。
媽媽相信兒子的心智與才華一定可以在長安立足,媽媽幫你收拾好了行囊,帶上幹糧盤纏,不要留戀這貧瘠的山梁,不要總是想著媽媽。”
母親溫柔地笑了,母親的笑意成為他眼中關於敕勒的最美好的景象。少年緊緊地抿著唇,他怕自己哭出聲來,硬生生地回過頭,在疾風勁草中走出了生活過十五年的土地,隻是他不知道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敕勒的集市上,鐵匠鋪沒有了往日鐵錘叮當的聲音,在一棵紅柳樹旁一隊馱著各色皮毛藥材的人馬在陸陸續續地集結著。
一個頭發有些蓬亂的男孩在幹枯的紅柳旁焦急地等待著,遠遠看到一個矯健的身影走來,忙忙地奔過去,拉著來人道:“宗遠啊,我以為你不來了,我等了你好一會兒了,馬隊過一陣兒就要出發了,我給你帶了些幹糧可以在路上墊肚子。”
說著便從懷裏掏出米餅肉幹來,少年握著男孩的手說道:“你自己都吃不飽,幹糧就留著吧,我自己帶了好些呢,足夠撐到長安了;以後記得來長安找我啊,別把我忘了。”
兩個夥伴正在道別時,隻聽到鐵鋪的高大哥在馬車上叫了聲:“宗遠快上車吧,咱們得走啦!”
少年趕忙踏上車,馬隊緩緩離開這片小鎮時,他不忘回頭朝著仍然站在原地眺望的男孩喊了聲:“齊燕行,記得來長安找我啊!”
齊燕行在黃沙漫漫中揮著雙手高聲回道:“我一定來找你,董宗遠……”
董宗遠,出生在敕勒川的草原上,從來隻和母親相依為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對長安的一草一木如數家珍,他不知道的太多,想知道的也太多。
他以一種近乎冒險的決心開始了自己新的生命,卻猜不到這次踏入長安到底意味著一場曆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