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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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言發現一件事:燒雞特別好吃。嗯,尤其是別人家的燒雞。
跑到村東頭的時候,老胡家的阿黃衝她狂吠,於是她把左手裏的雞腿甩了過去。
阿黃興高采烈一個騰空,完美地用嘴接住。然而咬了兩下察覺不對勁,它吐到地上一看,媽的,一根鋥光發亮的骨頭,啃得比老子啃的還幹淨。它憤憤不平地衝辛言遠去的方向又叫了三聲,表示要不是自己被拴著一定早就咬她了。
辛言可不當回事,跑得像陣風。其實後麵沒人追她,劉老太的兒子兒媳今天都不在家,孫子劉二狗又是個瘸子。她隻是打算一口氣銷毀罪證,就算劉老太要找她算賬,燒雞也都已經在肚子裏了。
“作惡多端的死丫頭小心遭雷劈啊!”劉老太的咒罵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不過要是以為辛言會因此感到愧疚或者心虛,那就錯大發了。
開玩笑,為了讓劉二狗娶到媳婦,她累死累活一個多月幫忙蓋了間新房,本來就看在鄉裏鄉親的麵子上少算了一點工錢,誰知道摳門摳慣了的劉老太鍥而不舍地克扣,說什麼“哎呀你太能吃了我要扣掉飯錢”,呸!誰答應過要把飯錢算進去了?對付這種人,她有的是辦法。
已經跑出村落,前麵就是那片人跡罕至的茂密樹林。啃著最後的雞脖子,辛言放慢步伐,開始抬頭尋覓樹上結的野果。
幾年前村裏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林子裏出現了樣貌凶狠的吃人野獸,有好幾個失蹤的人都是進了林子有去無回,於是大人漸漸不敢再靠近了,也嚴禁自家調皮搗蛋的孩子往那兒走半步。隻有辛言沒人管,她自己也不在乎,這麼大一片樹林幹脆就成了她自己撒歡的地方。裏麵各種果樹都有,櫻桃樹居多。而林子裏唯一一棵不結果的櫻桃樹下,有個不高的土堆,像個簡陋的墳,很多年前辛言小的時候村裏某位老人告訴過她,那裏埋著她早逝的母親。
哦。當年辛言七歲,淡淡地說完就轉身去劈柴了。老人又把她拽到跟前,孜孜不倦地告訴她她現在長大了懂事了,以後每年中元節的時候應該去燒香祭拜。當時辛言說,幹嘛要為一個死了的人費時費力費錢,我既不記得她的容貌也沒承過她的養育,沒這個必要。老人又問,那我死了以後你會去祭拜嗎?辛言說,拜你我有啥好處?
說完這些第二天,老人就不再收留她住在自己家。辛言什麼都沒拿,隻穿著一身破爛的衣裳,站在門口向老人宣布,我住在你家的時候,錢是我賺的活是我幹的,有吃的就先讓給你,已經很夠意思了,我不欠你的。今天我從你家走了,要是有吃的就是我一個人吃,你別指望我會讓你一口,你自求多福吧。
老人坐在屋裏喊,白眼狼,遲早餓死在外頭。
辛言說,那就比比誰先死。
那之後辛言白眼狼的稱呼就傳開了,有人不信,拿同樣的問題去問她。不過辛言學乖了些,她把語言組織得好聽多了:“你死了我去你墳上哭,你又不知道,我哭也是哭給別人看,讓人家以為我有良心。那有什麼用?我還不如趁你活著的時候多幫你做事,隻要你給錢,我就幹活,絕不偷工減料,這才叫良心。”
因此慢慢的,有些人特別欣賞她,有些人特別討厭她。不過靠著那些欣賞她的人,辛言還是沒有餓死,磕磕絆絆地活到了十九歲,而把她掃地出門的老人墳頭草已經一尺高了。
至於為什麼她這麼大歲數還沒嫁人,絕不是因為她太野了曾把所有試圖動手動腳的男人都打得滿地爬,要怪就怪近幾年準備北伐的國君把青壯年男子都征到了軍隊裏,村裏隻剩瘸子傻子和老頭子。有媒婆撮合過,說辛言沒爹沒媽也沒家,也隻能嫁一個那樣的男人,然而辛言清楚得很,原本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逍遙自在,要是嫁給了誰就隻剩當牛做馬伺候別人了,她自認為還不需要淪落的這等地步。
辛言一路走一路摘,用手指搓掉果皮上麵的灰就塞進嘴裏,徹底填飽肚子以前就琢磨好了對付劉老太的辦法。
說我作惡多端?我作惡也才作了不到二十年而已,你可是作了六十多年呢,你都沒被雷劈過,我肯定能長命百歲。
摘掉這根枝椏上最後一顆熟透的櫻桃,辛言正攢足了力氣回去開戰,突然一陣疾風貼著地皮吹起來,枯草和樹葉打著旋兒往上飛。她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抬頭看天。
就見晴朗湛藍的天空中,隱隱閃現了幾絲紫色的雲翳,正朝她頭頂上飄過來。辛言瞪大了眼睛,心想莫非這就是書裏說的紫氣東來?老娘要轉運了?
她緊緊盯著不敢放鬆,連嘴裏的櫻桃都忘了咽。風在那一刹停了下來,四周也跟著陷入死寂一樣沒有一絲聲響,天空裏的異色也似乎淡了些,辛言不禁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似乎這樣能看得更加清楚。
就在這時,一道雷電驟然從天而降,伴著遲來半分的轟鳴,像一道劈裂天地的利刃,砸在辛言眼前。腳下的土地被狠狠地擊中,辛言被震得向後摔去。
巨響吸引了旁邊村民的注意,紛紛抬頭看著天降異色。奇怪的是,這一道電閃雷鳴之後,天空迅速恢複了原有的清澈,別說雲了,連半分多餘的風也沒有,仿佛剛才隻是一個尷尬的錯誤。
“會不會劈著林子裏的樹啊?可千萬別著火了。”
“應該沒有吧。誰敢進去看看?”
“可不敢進去看,別說有沒有野獸了,剛才就是青天白日地打雷,待會萬一還劈一下怎麼辦?”
“反正林子裏沒人,咱都離它遠點兒吧。”
此時此刻辛言躺在地上,耳邊嗡嗡響,敲在地上的後腦勺陣陣發麻,胸口也悶得厲害,最可怕的是呼吸十分困難。她費力地試圖睜開眼睛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卻隻能看到塵土飛揚。
不知道人死了以後是啥感覺……
突然,她覺得自己被推了一下,耳鳴中插進一個尖細的叫聲,然後自己又被推了一下。
這次力道有點大,本來就悶疼的胸口被壓到,辛言存的最後一口氣被壓出來,連帶著堵在嗓子眼裏的那顆櫻桃也噴了出去。
“咳咳咳——”辛言猛地坐起來,一隻手捏著自己的脖子沒命地咳,不管眼淚鼻涕口水淌滿臉。
“你沒死呀!”那個尖細的聲音又傳過來,然後一個小女孩蹲在她麵前,“真是太好了!”
辛言下意識用袖子擦了擦臉,不想自己這幅尊容嚇壞小孩子……咦,小孩子?哪來的小孩子?
陣陣發緊引人幹嘔的喉嚨讓辛言沒法說話,她隻能捂著嘴幹瞪眼,看著這個不超過六歲的小女孩那張絕對稱得上漂亮惹人愛的小臉,和瞳孔裏時隱時現的紫霧。
這不是人吧?這一定不是人吧?沒猜錯的話這貨是剛才那道雷劈下來的吧?!
“你倒是說句話,別這麼看著我呀!”女孩往後蹭了蹭,“我都害怕了!”
“你怕個屁啊!”辛言忍著不適開口痛罵,“你差點把我害死!”
“對不起啊,”女孩從善如流地摸著頭道歉,“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那算我倒黴……不是,小妹妹,你到底是哪來的?啊?你你……”辛言抬手指了指麵前砸出來的一片大坑和七倒八歪的樹,“你不是肉做的你是鐵做的吧?地都塌了你骨頭沒塌?你就看在我沒嚇得亂叫著跑走的份上,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是妖怪還是啥?我不會歧視你的。”
女孩被她問到,先是驚訝後是焦慮,好像沒想到會被人問到這個問題一樣,用手指戳著自己肉呼呼的下巴,仔細地想了一會才宣布:“我不能告訴你,這是我們的秘密。”
“這樣啊。”辛言拍拍衣服上的土站起來,“你看那邊兒,看見了嗎?住了兩百多戶人,我現在就告訴他們天上掉下來一個女娃娃,我讓他們來問你,我看你說不說。”
“不不不不行——”小女孩扯住她的衣角,“東君說了不可以讓凡人知道!”
“東君?那又是誰?”
“總之你不能說出去!”
“那你那個東君有沒有告訴你,萬一被凡人知道了,怎麼辦?”
小女孩嘴巴一撅,雙眸中紫氣流轉:“殺掉。”
辛言一屁股坐了回去。
差點忘了這小家夥不是善茬。辛言換上一臉諂媚的笑:“嘿嘿嘿,剛才跟你開個玩笑。你也是跟我開玩笑的吧?你看剛才不小心誤傷了我你都嚇得夠嗆,怎麼可能動手殺我呢?再說了,你咵嚓一下那麼大動靜,沒人知道才怪,難道你要全部都殺光麼?”
聽完這一大段話,小女孩皺著眉頭費勁地想了一會:“可是,我們有規矩的,不能讓人界知道我們的事。”
“那你好好待在原來的地方不就行了,瞎跑什麼?”辛言摟住小女孩的肩膀,“你是不是調皮搗蛋啦?不乖啊,現在趕緊回家吃飯去吧,你媽找不到你肯定很著急。”
“我沒有媽媽,我也不是調皮亂跑!我是來找我主人的!”小女孩推開她的手,又急又氣,“你走開你走開!就當做沒看見我,我也當做沒看見你!”
“小丫頭片子脾氣還不小……行行行,那我走了,你下次落地小心點兒啊,別砸到別人。”辛言絮絮叨叨地站起來,不回頭地往前走。
村子出口處有人往樹林裏張望,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異象,結果隻看到灰頭土臉的辛言一個人溜達著走出來:“哎!這不是白眼狼嗎!”
“哎,這不是老泥鰍嗎!”辛言笑著招手。對於稱她白眼狼的人,她也毫不客氣地全都給他們起了外號,禮尚往來,“今天天氣不錯,出來曬太陽啊?”
“你剛才在樹林裏?!”老泥鰍驚詫地看著她神情自若的樣子,唇上兩撮胡須被鼻息吹得抖了抖,那張臉看起來更像泥鰍,“剛才裏頭被雷劈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啊,怎麼不知道,就劈在我跟前,差不多這麼遠吧。”辛言抬手比劃了一個長度,“難怪你們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我肯定沒那麼容易死。”
老泥鰍瞪著她說不出話,眼睜睜看著她背著手大搖大擺從麵前走過。其他幾戶人家也探頭探腦地看她,聽見她說差點被雷劈了,立刻竊竊私語起來。
這些議論傳得比辛言走得快,在她回到自己的小破屋之前,劉老太就拄著拐杖踮著小腳衝過來了:“呀,你這個死丫頭,怎麼就沒被劈死呢?!”
“不瞞您說,就差那麼一點兒。”辛言邊說邊躲在門口一顆小樹後,防著劉老太把拐棍扔出來砸人,“不過我提醒一句,您老小心點兒,可能下一個就是您了。我也是仗著年輕身子骨結實,要是您,熬不熬得過還不好說呢。”
“呸!你沒死正好,把你偷我的東西還回來!”
“誰偷東西了?偷什麼了?誰看見了?”
“嘿,好啊你!”劉老太雙手一叉腰,“來來,街坊們都看看啊,這死丫頭欺負我一個又聾又瞎的老太婆啦!我家本來就不容易,她還偷東西,趁我不注意拿了我廚房裏一整隻燒雞就跑啊!以後你們誰都別讓她進自己家的門,說不準要丟什麼呢……”
看著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辛言也扯著嗓子喊起來:“是啊,以後誰也別給她幹活,少算工錢不說還汙蔑你是賊呢!我吃燒雞怎麼了本來就說好了管飯的,你也沒說不能吃啊?你別瞪我,要說我是賊,你不就是江洋大盜了?你買東西的時候趁老板不注意,都順過人家多少東西了?幾片爛菜葉就不說了,你昨天可還偷了肉鋪攤子的兩個豬蹄呢!以為沒人看見是吧?”
“你……”
“這也就算了,占便宜的事兒誰不幹,可是你連自己家人的便宜都占,可就沒意思了啊!劉二狗養的那兩隻兔子,又大又胖毛色純白,結果他放學回來兔子就沒了,你騙他說兔子咬破籠子跑了,其實是讓你給賣了吧!”
“我……你別、別胡說!”
“喏,二狗來了,你自己跟他說!”
劉老太轉頭,就見自己孫子也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頓時泄了氣:“二狗呀,奶奶對不起你……”
“奶奶你說什麼呢!”劉二狗因為走得急,額頭上冒了一層薄汗,“別在這兒吵啦,快跟我回家吧!”
“家裏出事了?”
“唉,爹和娘回來了。”
“咋這麼快就回來了?”
“別提了,和媒婆吵了一架……親事黃了。”
眾人嘩然。
劉二狗作為村裏為數不多的未婚男丁之一,他的婚事儼然成為大家茶餘飯後必須議論的事情。鑒於家裏條件不差,他的爹娘也野心勃勃地找媒婆說了一位住在縣城的閨秀。聘禮準備好了,新房也蓋完了,就差娶過門,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黃了,讓等著喝喜酒的諸位看客都替他揪心。
“咋回事?!”辛言一擼袖子竄出來,一想到自己忙活許久的房子白蓋了,比誰都急,“為啥黃了?你說清楚!”
“就、就是那姑娘要嫁給縣太爺做小妾了。”
“這媒婆腦子進屎了?一門親往兩家說?”辛言越說越氣,“我弄死她!”
“哎別別別,”劉二狗踉踉蹌蹌地拉住她,“我娘已經和她鬧過了,不頂用。現在我爹氣得犯病躺著起不來,我還要去找郎中呢。”
“那這事兒就、就這麼……”辛言恨恨地從鼻孔裏出了口氣,“行行,你去找郎中吧。”
連個媳婦都娶不著,真是可憐呀。
辛言轉過身望著天在心裏默默哀歎,正要回屋,就聽劉二狗在身後怯怯地問:“要、要不,你當我媳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