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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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走過千萬裏,從沒覺得孤獨。
開始覺得孤獨,那是到長安之後的事了。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座長安城。
我花了一輩子,才弄清楚自己其實從沒到過那裏。
我是後唐第一個親王,也是唯一一個見證後唐滅亡的親王。
唐天佑四年正月初七,我出生在雁門關腳下的代州,兩日後朱溫奪得淮南政權,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三個月後,朱溫建立後梁,定都開封,祖父李克用與其繼續對峙。而我,注定在這亂世中過著空虛不實的人生。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我是李浮休。
“主子,杜重威投降了,契丹軍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要攻下開封府了……”我安坐在簡陋的草墊上,陽光透過牢房的鐵窗映射在我的頭發上。
這是我在這陰暗的監牢裏度過的第七個年頭了。
“主子,我們……”我揮了揮手,搖頭。“阿德,我是不可能活著走出這裏的。就算石重貴放了我,契丹人會放過我嗎?”。
阿德擦擦臉上的汗水,跪在我腳邊。“主子,阿德從小在鄴王府長大,就算是死,也不會離開主子。”“嗬,鄴王府……”。
一陣腳步聲傳來,我示意阿德站起來。
“李浮休,”這聲音是石重貴的沒錯,當今的皇帝,“你還活著啊。”他靜立在牢房外,火燭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臉。“你都沒死,我怎麼會走在你前頭。”我笑道。“放肆!豈敢對陛下不敬!”牢部的一個小頭頭對我嗬斥。“哎,隨他去吧……”石重貴的語氣變的落寞,“李浮休,當年寡人嘲笑你是亡國之奴,而如今,真是世事難料啊……”說罷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若是這關過去了,寡人就放你出來,還你自由之身。”我冷笑,恐怕他已是自身難保。
“這是寡人最後一次在這裏看見你,下次再見希望我們都還活著。”沉默。“李浮休,若你不是前朝的親王,寡人一定會重用你,更不至於落得此番……也罷也罷,一切自有定數,珍重。”
石重貴說的沒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開運三年十二月,契丹軍攻下開封城,石重貴被俘,開封大牢裏的人也早已死的死逃的逃,往日嗬斥我的獄卒也早已不見了蹤影,沒有逃掉的囚犯們都坐在地上等死。
“阿德,你怕死嗎?”我抓起一枚石子,從柵欄的縫隙中扔了出去,落在對麵的牢房裏,那裏的囚犯抬眼看了看我,想說什麼又把頭垂了下去。阿德沒有說話,而是從角落裏拿出一件破的都漏出棉花的棉衣。一抖,上麵的灰塵在陽光的照射下四處散開來。“主子,天氣冷,讓阿德為主子加一件衣裳吧。”我看著他枯瘦的手顫顫巍巍的為我披上這件他舍不得穿的棉衣,知道我們很快就會陰陽兩隔了。
阿德十歲就來我鄴王府,轉眼也幾十年過去了。我時常想,如果沒有那些戰事,想必他現在也早已成家立業了罷。“阿德,這些年,謝謝你還在照顧我。”“主子,應該是阿德謝您才對。”“阿德,你怎麼哭了?”“阿德……不想就這麼和主子分開,也不想讓主子就這樣走了……阿德不甘心……”。
我苦笑。生於這亂世之中,像我這樣的身份,本就應提著腦袋過日子。渾渾噩噩地倒也是活了四十年了,來年的生日倒是沒得過了。隻是想不到我戎馬一生征戰天下,死後怕是連像樣的墳塚都沒有。
是夜。阿德靜靜地靠牆睡著了,寒冷讓他縮成了一團,所有的厚衣服厚棉被他都執拗的披在了我的身上。這七年,年年如此。阿德,主子走了之後,你一定要想辦法活下去。
我直起身,長歎一口氣,想必明日一早我的身體就會變得冰涼了吧。父親曾經和我說過,人去世的時候如果拿著已故之人的遺物,那麼這個人將會是他在陰間見到的第一個人。我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銅幣,上麵刻著的“開元通寶”也因年代久遠而模糊不清,這是我苟延殘喘這麼多年唯一的精神寄托。
這一生我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出生時的身份微妙,年少時的征戰沙場,長大後的戎馬一生,中年時的落魄,無不映射出我極其顛簸的一生。而從後唐滅亡的那天起,我的夢就在搖搖欲墜。直到他的離開,我徹底從夢中醒來。我還是一無所有的我,而我身邊的人,卻一個個漸漸消失。
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洛陽城內歌舞升平的鄴王府和夢裏時常出現的長安城。而我魂牽夢縈的那個人,正在太傅府內飲著新茶,靜候我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