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四十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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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雪聽得半清不楚,又覺訝異莫名,不等她追問,那老者神色一肅,道:“佩劍再好,如若使用者是個庸才,也難以發揮出寶劍威力之萬一。你能否配得起這把寶劍,正好做個檢驗。唉,老夫本是上山采參,沒想還要同娃娃們動手,身邊也沒帶兵器……這樣吧,”從背上竹筐裏抽出一根藤條,道:“年紀大了,手腳也不利索了。就用這玩意兒將就將就吧!”
要是換做旁人交手,此舉可說是給對手的極大輕蔑。但對於麵前這位摸不清根底的老人,南宮雪卻著實不敢怠慢,擺足了架勢,道:“前輩,我準備好了。”那老者點了點頭,目光似乎還停留在藍天白雲之上,尚未收得回來。手中藤條卻已舞到半空,劃出一道光束,刺破厲空,向南宮雪衝撞而去。
實則這並非術法,而是以劍氣激生氣流,使空氣形成漩渦,雪光翻卷間折射光束,看來便如一道閃電。這一招可謂是先聲奪人,南宮雪雖有心理準備,仍是給嚇了一跳,更何況出招者還是這樣一位瘦小幹癟,看去弱不禁風的老者?再等反應過來,劍光已襲到胸前。慌亂中大幅度彎腰,雙手拄地,看到劍光在頭頂呼嘯而過。沒等鬆一口氣,那劍光半空中轉一個彎,竟又兜了回來。
南宮雪起身半途,迫不得已淩空翻轉,才將起勢壓下。揮劍擊打,這劍光如有實質,似乎每一縷光束都是一處強硬攻擊。南宮雪且戰且退,落腳處踏中懸崖邊緣,呼啦啦一聲踩落幾顆石子。危急中腳跟一旋,翻身淩空,躍到平坦之處。好不容易重新站穩,已駭得臉色煞白,滿頭滿臉都是冷汗。
那老者一聲歎息,其意分明便是“隻有這種程度?”橫空揮動藤條,又一道劍氣從側邊向南宮雪包裹而來。
南宮雪身子下意識的一晃,給藤條逼到緊貼崖側,狠狠撞上石壁。肩膀碰得又酸又痛,頭頸深埋,心裏又是悲痛,又是羞愧,暗道:“到底給他說中了,寶劍再鋒利,假如劍客本是庸才,也隻能糟蹋了利器。不錯……我是配不上這把劍的。”
那老者又是一聲歎息,將藤條在地麵一頓。南宮雪還道他是年老力衰,撐持不住,暫且休息片刻。但下一刻就見一條條裂紋向自己站立處擴散而至,周圍亂石飛濺,這一招竟似直從地底而來。南宮雪不僅忘了反擊,縱使她全神集中,對這一招也無從還手。正處於風暴中心,這等山崩地裂般的攻勢,轉眼間就可將陣中之物卷入地底,絞作飛灰。
玄霜始終在旁觀戰,此時忽然躍起,一劍斬在地麵。說也奇怪,原本淩厲的攻勢竟在觸及他劍鋒之時,消弭於無形。末了玄霜提起長劍,崩裂的岩石竟轉過方向,直奔那老者而去。玄霜冷哼一聲,道:“卻也不過是雕蟲小技,沒什麼大不了。你先進去,我跟這位前輩比劃比劃。”
要在平時,南宮雪絕不願置旁人於險地。但同李亦傑相比,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隻頷首說了句:“好,那你自己小心!”從旁繞開,向山洞衝去。
那老者若要攔住她,原也不難。但不知何故,竟然任由她闖了過去。歎道:“你想幫她,卻不知如此一來,很可能反而害了她。”
玄霜哼了一聲,道:“這一點,不勞你關心吧?”那老者淡淡一笑,道:“好,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小朋友,看你這份武功、這份氣勢,在後輩當中都稱得出類拔萃,想必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老夫同人動手之前,有個規矩,你先報上名來。”
玄霜拉開架勢,半恭不恭地作了一揖,不卑不亢地道:“晚輩淩霜燼,領教老前輩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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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傑壓下心中千頭萬緒,雙拳緊握,全身湧動著一股極不自然的潮紅。時而還能聽到骨骼噼啪爆響,血脈在皮膚下條條突起,不住跳動。終於如同將表皮撐裂,十指、腳底,前胸、後背,各處穴道間同時有鮮血噴薄而出,在大殿中灑遍各處角落。
血池對這一陣血腥味似乎有所感應,立即不安的湧動起來,同時掀起一陣熱浪。李亦傑張開雙手,臨風而立,仿佛自身已與天地融為一體,血液以更加急促的速度,從體內奔湧流逝。這一刻心意如何?可曾後悔?想到生命短暫可悲,便如此不能由人自主。來也倉促,去也匆匆,不由仰首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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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雪奔入山洞,正聽一陣噼噼啪啪聲,一群黑色蝙蝠從山洞間飛出。南宮雪一聲尖叫,抬起雙臂護住頭臉。好一陣子蝙蝠才散盡,南宮雪委屈得真要哭了出來,淚水才在眼眶中湧現,立時提醒自己:“這麼沒用,怎能救得了師兄?”定了定神,又向前衝。
箭杆機關觸動,一杆杆長箭將她作為靶子,齊齊射到。南宮雪的外衣正已解開紐扣,就勢一把扯下,蓋在頭頂,將身子嚴嚴實實的包了起來,竟不顧躲避箭矢,悶頭直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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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傑感受著鮮血從體內流盡,似乎生命力也在迅速抽空。頭腦逐漸空白,眼前越發模糊,腦中一幕幕浮現出往昔記憶。
自己在華山時無憂無慮的時光,得到師父誇獎時,笑得一臉燦爛,今時今日,那一份快樂已成往昔,不可追憶;記起同南宮雪結伴下山,在江湖上共經風雨,兩人各曆情衷,各自神傷;糊裏糊塗的當上武林盟主,肩上憑空多出一副擔子;在宮中重逢沈世韻,明知自己全無分量,仍是毅然將一切責任拋開不顧,留下相伴;帶領眾人前往剿滅魔教,途中卻也不忘悄然關注著南宮雪,同暗夜殞爭風吃醋;在古墓地宮中與師妹共曆患難,心意暗許;在山洞內的爭吵,南宮雪負氣而走;在原翼府中重逢夏笙循,兩人相見相識卻不相認,隻擔心將會永遠失去她。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黯然飲泣;在府中的相擁,向她鄭重承諾:“不論你是南宮雪還是夏笙循,永遠都是我最愛的女人”;大婚前夕的變故;在陸黔的屍首前,南宮雪與他灑淚相別。經此一年,兩人都已錯過了太多,再也回不到往日。
記起自己同南宮雪的深情熱吻,她決然料不到,這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刻,卻也是最苦難的時刻。最後一幅畫麵,是自己將茶杯放在她身側,“絕情散。當你喝下這一杯水,從此了斷你我今生情緣”。轉身時,淚水流在心底,麵痕無波,心碎摧腸斷。
想來也好,雪兒現在應該已經忘記了自己,今後仍將有新的生活、新的良人陪伴在側。而這曾經牽絆最深的兩人,終將形同陌路。時至今日,雖已注定必死無疑,對蒼天的安排卻是無憎無恨。隻願自己的離去不會給她的天空蒙上寸縷烏雲,便足能含笑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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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雪在烈焰池石板間連連躍起,不顧騰起的火球燒得衣衫襤褸,麵龐幾處焦黑。頭發根根直立而起。心中反複默念的隻是:“師兄,算我求你,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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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傑跌倒在地,僅憑手臂艱難挪動,一步步爬到血池前。為防自己血流幹之後,再無力起身,便先一步攀附在血池邊沿,坐了上去,抬頭仰望著灰蒙蒙的棚頂,意識逐漸消散。靠著時清時散的視線,終於閉起雙眼,暗道:“就是這樣吧,就……就到這裏了吧。”撲通一聲,池麵上濺開一灘水花,一個人形從池邊仰麵倒入,呈一個“大”字,如同無主的浮屍一般,漂浮在池麵。
李亦傑一進血池,似乎力氣即刻恢複幾分,雙拳緊握,試著調動體內殘餘的一絲真氣。身側湧動起一層氣流,池中鮮血陡然受外力牽引,立時四麵八方地向他聚攏。一縷縷鮮紅色液體順著他身子各處爆開的血口,漸次灌入,一道道詭異的紅絲在血管間奔湧。
正在此時,門前忽然響起一聲呼喚:“師兄!”聲音撕心裂肺,猶有孟薑女哭倒長城之勢。直令草木哀鳴、聞者落淚,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悲傷猛然向李亦傑湧來,梗塞在他胸口,好似堵了一塊棱角分明的大石頭。立時坐起,看著門前倚壁而立的瘦小人影,那是在他心頭徘徊過幾千、幾萬遍,縱然自己成為不容於世的魔鬼,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地獄,也絕不會忘記的人。喃喃道:“雪兒,你……你怎麼來了?我這可不是在做夢?”
南宮雪含淚上前,在血池前站定,遙遙伸出一隻手,道:“師兄,跟我回去。”李亦傑思緒一片茫然,渾不知身之所在。木然地抬起手,與她握在一道,跨出了血池。南宮雪腮邊掛著一滴淚水,柔聲又重複了一遍:“跟我回去。”
李亦傑一離開血池,包裹在全身的那一陣異常湧動立時退去,而本已恍惚消散的意識再度清明,猛地將南宮雪手掌甩開,惡狠狠地道:“還說什麼回去?回不去了!換血的儀式已經進行了一半,絕不能半途而廢!我命中注定,就該為武林同道而舍生,不論傳留下的是何種名聲!這就是我的命,我的歸宿!你立刻給我走,馬上就走!”
南宮雪滴滴珠淚懸而欲墜,強忍哽咽,澀聲道:“師兄,你好狠的心嗬。不僅一聲不響,就拋下了我,竟還想抹去我全部的記憶?咱們的回憶,刻骨銘心,豈是一瓶藥所能盡然忘懷?那麼多的事,你都欠我一個解釋。如今我一律不再追究,隻要你跟我回去,咱們隻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仍然好好的過日子。”
李亦傑一把將她的手甩脫,逼著自己狠下心來,道:“解釋?我沒什麼好解釋的!反倒是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怎會出現在這裏?哈,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玄霜這臭小子,我就該知道他靠不住!”南宮雪道:“你別怪他,是我強逼他說的。當初……果然是你們協作。”聲音裏有著止不住的輕微發顫。
李亦傑冷笑道:“強逼算什麼?他要真是好兄弟,就算別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該出賣朋友!”南宮雪道:“是麼?人家沒有問過你,就自作主張,所以你生氣了是麼?那你想過我麼?你不但瞞著我,甚至還想消去我的記憶,你又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還是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沒有半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