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三十九章(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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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傑道:“不是的,第一,我不會逼人背信棄義。約定是你立的,是否要守,由您自己決定。第二,我知道您同我一樣,都是直腸子,如是本身不願,別人費再多口舌,也難以說動你。第三,則是最根本的探索之心。作為學武之人,誰都希望自己的境界能夠更上一層樓,看到威力不凡的陣勢,首先就會想著去闖來試試,萬一不成,也會想方設法,打聽破解之法。相信前輩能夠理解那種求知若渴的心情,這就好像……”
想起沈世韻所言“夏莊主偏好機關算術之學”,順勢投其所好,道:“就好像一位好學之士,麵對一道複雜的幾何題,依著常規思路,難以解決,定會自各種渠道入手,此時如能有人為你提點一二,那時的心情,才是無比的滿足。況且,那道題目是引經據典而來,卻是由一位對此一竅不通的小孩子拿來考你,你是否更想盡早解出,好在他眼前一爭台麵?”
夏莊主平常除了謀劃奪權,最大的愛好,確是尋幾道習題來解,在逐步推理中得到無窮樂趣,奇道:“你怎麼知道我……”
想到他既要釣自己這條大魚,必然要先調查清楚,再來撒下飼料,將疑問咽回肚裏,道:“不對,你說的那種人,算不得真正的好學之士。小孩子不過是個引子,是死是活,是智是愚,均與題目本身無關,解題的過程,也不是為了在人前誇耀,這正要由自己鑽研才有趣味。他可以時時想,刻刻想,不眠不休的想,一天不成就想一個月,一個月不成,就琢磨一年。即是此時有人將完整的解答過程放在他眼前,他也不會去多看一眼。而你——遇著一點小挫折就想打退堂鼓,哪有一點做學問之心?”
李亦傑道:“如此一來,固然極有毅力,但大好的時間也白白浪費了,有那一年,他盡可另去鑽研成千上萬道習題。更何況,也許他百思不解,正是因最根本的思路存在問題,給人稍稍指引,不就能恍然大悟,豁然貫通?做學問要講究方法,才能事半功倍啊?一味的讀死書,練死招,等遇上敵陣千變萬化,還不是不堪一擊?”
夏莊主哼了一聲,道:“技貴精而不貴多,你這大字不識的小子,也配來同我談做學問?你前一刻還說不會求我辦事,哼,我就知道,你定會借著救我一命的恩德,提出無理要求。好在我有先見之明,早一步將恩情還清。現在我不欠你任何東西,咱們就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你求我,我大可拒絕,連眉頭都不必皺上一皺。”
李亦傑道:“這是什麼話?即使是真正的陌生人有難相求,難道你就能拒絕得心安理得?”
見夏莊主仍是一派鐵了心的架勢,靈機一動,道:“好,你凡事隻講交易,是不是?你以為報恩就這樣完了?還遠遠不夠。剛才你非但沒幫上忙,還險些壞了我的事,我也寬宏大量,勉強算同你扯平。但一個月前在火山口,七煞魔頭拿你做擋箭牌,是誰奮不顧身,救了你的性命?這個恩情擱在此處,你就想視而不見,堂而皇之的來拒絕你的救命恩人?如此行事,你的良心能安麼?”
夏莊主給他擺了一道,惱得無話可說。本來也不假,他正是為李亦傑的那次救命之恩,才對於自己的立場產生猶豫,無一刻不巴望著盡早脫離這尷尬局麵。眼見機會送上門來,故作大度,揮一揮手道:“也罷,早些報了恩也好,免得給你捉住把柄不放,將來再提出更稀奇古怪的條件來。唉,不過這是我夏家祖傳之秘,向不外泄,這可真令人良心不安……”
稍等片刻,卻不見李亦傑的良心有任何“不安”跡象,事到臨頭,隻好續說下去,道:“這個陣法,說穿了也沒什麼稀奇。但外人要想理解,的確是不大容易……”
剛起了個頭,背後響起個陰惻惻的聲音,道:“二位不論何時,都有如此閑情逸致,逃命中竟還聊起天來,這般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脫,本座佩服。”夏莊主吃了一驚,兩人同時轉過身來,李亦傑脫口道:“你怎麼老是陰魂不散?不……你追得夠快啊?”
江冽塵說及此事,不無得意,道:“那種低級的煙霧彈,暫時蒙蔽凡人尚可,對本座不起作用。”說話間眼中閃過一道嗜血的紅光,那是恨不得要兩人立即成為劍下亡魂。李亦傑歎一口氣,故意將他上下打量,道:“你這雙眼睛,倒挺不錯的嘛?不如咱們換換?”江冽塵道:“也不是不成。等你死後,精神力供本座吸食,兩者合二為一,再無分別。”
李亦傑手按劍柄,道:“你以為我會束手待斃,那就錯了。不過剛才寺中的僧人怎樣了?”暗暗祈禱他忙於追趕自己,無暇理會。虧得他剛到過少林寺,打算燒一炷香,果然江冽塵道:“那些螻蟻之輩,誰耐煩搭理?”李亦傑長抒一口氣,好像撤除了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
江冽塵見他這副仁義為先之態,心裏自先不屑,冷哼道:“別得意的太早。本座要想殺他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李亦傑道:“既然是吹灰之力,還不如根本就別去費的好,豈不省事?”同時全神盤算,既不能拖累夏莊主,究竟要如何擺脫這尷尬局麵?
江冽塵不為所動,道:“遺言留完沒有?要是你跟南宮雪在一起,或許本座尚有忌憚,如今孤身一人,那招引以為傲的情侶技是使不出了吧?就憑現在的你,隻有任我宰割的份兒。”李亦傑心頭一震,道:“原來你之所以追殺雪兒,不是為那個荒唐的理由,而是防範我們的情侶技?”
江冽塵這一回倒是坦白承認,道:“那也是原因之一,任何對本座有威脅的事物,都不應該存在。說起來,此事倒是淵源已久,在我得到教主之位後,曾經翻看教中典籍,早知有孟安英與……夫人的那一招‘雙劍合璧’。以先教主之意,確能克製本教功夫。何況為了殞兄弟,我本就要南宮雪給他陪葬,這樣一來,我自然更要殺她,那個女人非死不可。”
李亦傑震怒之下,竟而急中生智,暗道:“眼下同他對決,我再要托大,也知是全無勝算……正值邊關戰亂頻繁,不如利用著他,先替皇上解決這個迫在眉睫的難題再說。”
於是又擺出方才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擺了擺手,笑道:“板著臉做什麼?你在乎暗夜殞,咱倆好歹也做過一段時間的兄弟。一夜夫妻百日恩,一日兄弟,好歹也能延得不少恩情。咱們打個商量……”
江冽塵習慣了李亦傑作對到底,不依不饒的氣勢,突然聽他低聲軟語,反覺意外,冷笑道:“怎麼,你終於懂得害怕了?可惜現在為時已晚,本座既已成魔,再不會為任何人的求情所動。這一節,作為有幸見證我重生的你們,怎地始終認知不明?”
李亦傑道:“你也懂得說我們‘有幸’,敢問何幸之有?我們見到你重生,作為回報,你竟然要殺死我們,如此一來,豈不似你的重生是一件不祥之事?見者即死,那是最刻毒的詛咒,或是引發瘟疫的根源,才有此一說。於理不合者,天必譴之!”江冽塵聽他說得有模有樣,心想看他百般掙紮,遠比一刀宰了他痛快得多。道:“有點道理。那麼你待如何?”
李亦傑道:“我曾經聽過三個傳說,彼此大同小異。第一個人得到一盞神燈,隻要擦一擦,就會出現一位燈神,替他實現心願。第二個人在沙漠中長途跋涉,撿到一個瓷瓶,剛拔出軟塞,從中升起一陣黑煙,化為一隻魔鬼,為了報恩,可以替他實現一個願望。第三個人是一位漁夫,長年打漁,卻總是一無所獲。有一天,就在他撒下最後一網碰碰運氣之時,卻意外地打撈上一個泥甕。裏麵也出現了一隻魔鬼,相比之下,卻沒良心得多,竟說他本來打算著要替恩人實現願望,但那漁夫卻晚放了他幾百年,害得他被封印在泥甕中,多受這幾百年的苦。為報複漁夫,便要殺了他。可是幾百年前,那漁夫生也沒生下來,又如何能去放他?我看那魔鬼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誠心報恩。最終漁夫略施小計,重新將魔鬼關進泥甕,沉入深海。這些傳說恰好證明,有求必應的魔鬼能得好報,跟好人作對的魔鬼,下場卻是很慘的……”
李亦傑講得口幹舌燥,江冽塵臉色已是越來越陰沉,道:“所以呢?”凶殘的眼神恨不得將李亦傑活活吞了,連夏莊主也是一陣膽寒。
李亦傑迎視著他雙眼,絲毫不懼,道:“同魔鬼簽訂契約,我是沒有興趣。至於第三個故事,反正我跟你早晚免不了一場大戰,也不急在一時。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請你答應我三個要求好了。就算是作為見證你重生大典的報酬,如何?你該不會這麼小氣,還是你自己覺得,你的重生還值不上這三個要求?”
江冽塵氣得竟有些哭笑不得,惱道:“活見了鬼!你當本座是什麼?”李亦傑道:“自然是當做有求必應的魔鬼啊。不過麼,眼下我好端端的活著,隻見過夏莊主一位活人,剩下的就是你了,你這不是……非要逼著我將你往火坑裏推嘛?做兄弟的於心何忍?”江冽塵默然半晌,壓下火氣,道:“也是本座糊塗,卻跟將死之人計較作甚?且由得你胡言亂語便是。”
李亦傑道:“好,那我就算你答應了。第一件事,要你放了夏莊主,以後也不得再找他的麻煩。”夏莊主一怔,扯了扯李亦傑的衣袖。李亦傑知道他“萬事不求人”的個性再度發作,會心一笑。江冽塵冷哼道:“這個廢物,生死相差無幾。隨你的便。”
李亦傑續道:“第二件事,回答我一個問題。咱們到島上一個月,中原早已發生巨大變故。而今邊關屢經外患滋擾,外族都想趁機侵入中原,連先已臣服者也想橫插一腳,從中取利。你該知道,這是韻貴妃的計劃進行了一半。為雪兒的事,我不願再替她辦事,因此數日前我曾進過吟雪宮一趟,向她坦白說,我們的交易到此為止。那麼,你是否還要繼續跟著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