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三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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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莊主聽著這一番話,並未立即開言反駁,顯然李亦傑總算說到了他心坎上,值得他加以深思了。他不開口,場中氣氛也始終僵持著。
終於一陣微風拂過,原莊主也在風過後開了腔,道:“我又不是天下第一,難道是我對付不了的敵人,就注定束手無策了?何況對那樣的小子,用不著同他講江湖道義,大不了群起而攻之,也就是了。雙拳難敵四手,我倒不信,他武功再高,又能厲害到什麼程度?”
突然似是想起什麼一般,道:“如今江湖上,論兵力、論名望、地位,唯一有望與魔教抗衡的,或許也唯有當今朝廷。正好滿洲韃子侵略中原,有誌之士早已揭竿而起,有意肅清匪患,可不會因為時隔六年,就默許他們在中原的統治。如今利用這機會,咱們不妨就來個借力打力。這兩方現今同盟,想必也是如土雞瓦狗之流。自古立場不同,便隻會互相利用,不可能有真正的合作!隻要咱們尋個由頭,從中稍加挑撥,讓這兩方先一步鬥得你死我活……”
南宮雪插話道:“魔教與朝廷並非同盟,反而曆來便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此事根源,還要追溯到七年前,那時七煞魔頭還僅是魔教中的一名尋常殺手,奉先任教主之命,前赴各處作亂。為奪七煞至寶斷魂淚,出手滅無影山莊滿門。當今的韻貴妃正是沈氏遺孤,一心複仇,便在皇上耳邊鼓動,懇求為她做主。皇上耳根子軟,當時又偏寵於韻貴妃,魔教本來助陣有功,隻因皇上口風一變,即刻從忠臣轉為亂黨,舉國通緝。皇上做這一切,也不過是給韻貴妃看的。但沈世韻倒也真有毅力,憑著手中權勢,直到對……對殘煞星……加以擺布……”
一提起暗夜殞,麵上立即閃過紅暈。見原莊主目光審視般落在自己臉上,似乎想看出些什麼,驚了一跳,慌忙裝作不覺,續道:“直至最終剿滅魔教,此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一年前七煞魔頭東山再起,創辦血煞教,倒沒來尋朝廷的麻煩,隻在武林間大肆屠戮江湖人眾。皇上不能為他一人大動兵力,更何況各路將領也不肯為他私人恩怨所遣。他還要顧慮群臣顏麵,不能單為一個韻貴妃,鬧到朝野失衡。手中又無可用之兵,就說現今威風凜凜的八旗,又有幾人是真正歸他統領?另一方麵,他也想借血煞教,削弱起義者勢力,來一個坐收漁利,這一年才會如此縱容。至於皇上的兒子做了血煞教的副教主,則是他二人間的私怨,卻不是皇上派他臥底……這當中牽扯,複雜得很,一時半會也難以說清。”
原莊主雙手一拍,叫道:“說得不錯!那就更好辦了,等朝廷與魔教兩相殘殺,誰要想真正收拾掉對方,自己一邊也必將損兵折將。不過我倒盼望先將七煞小子滅了,剩下韃子兵幾個老弱病殘,咱們對付起來,那就容易得多了。”又轉頭問道:“亦傑,你以為如何?”
李亦傑沉吟半晌,道:“原莊主,這一件事,我已經想過許久。其實不論是漢人還是外邦異族,都是有好有壞。漢人中不也同樣出了七煞魔頭這等喪心病狂的失德敗類?反觀女真族呢?也同樣有些淳樸善良,向往和平的好人,隻因當權者手握重兵,圖謀奪權,這才發起爭戰。又或因覺得常年待遇不公,對漢人便有種本能的仇恨,每當攻克一座城池,便要屠殺泄憤,那也同樣是他們自以為逞威風的手段。因此我想……欲攘外,必先安內,七煞魔頭是罪無可赦,但滿洲人並沒有那麼壞,如果他們願意接受講和,咱們能不能就饒過他們,或是仍然認同他在朝中為官?滿洲實有不少才智卓絕之士,如能將心思用在正途,不愁難使國家長治久安。”
見南宮雪眼神有幾分怪異的瞧著他,心裏一動,忙道:“雪兒,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因韻兒才為滿清求情,這些……都是我在宮中六年,最真切的體會。既然前明同樣腐朽,咱們為何不能接受新生政權?他們能夠在京師奪得一席之地,更在七年間占據中原的半壁江山,就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當今聖上,他並不是一個壞人,所考慮的還是使滿漢得能共和。誰又沒有做錯事的時候呢?他就算曾有不是,也是他那群臣下唆使他幹的。我同皇上……交情不錯,我能理解他的難處。其實真說起來,我同他還是一路人,好比我那個有名無實的武林盟主,情況也同他相似得很……這個……”
一麵大作手勢,結結巴巴的分說了一大通,見南宮雪臉上仍是掛著那副怪異的笑容,心頭更是大增慌亂,就差沒跪下來給她磕頭哀求了。
正在這尷尬萬分之際,南宮雪忽然“噗嗤”一笑,道:“師兄,你做的決定,我哪一次反對過?隻要是你認定的道路,盡管一直向前走下去便是,不必向我解釋的。”
李亦傑抓了抓頭皮,幹笑兩聲。原莊主讚道:“不錯,在我的立場,也是從來不願濫殺無辜。當年為了阿茵,一時糊塗,給江湖造成不小的損害,雖說我表麵不提,但那也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總想設法補償。不過華山派麼,現在簡直就如初生嬰兒般弱小,你要保護這僅存的一點血脈,這支隊伍是不能率領出戰的了。”
李亦傑聽得原莊主與南宮雪如此說法,顯然都是讚同了他的提議,喜不自勝,道:“我已打算好,等得過了師父的頭七之日,便以代平戰亂為名,去向朝廷借兵出戰。正當眾將焦頭爛額之際,必能欣然應允……”
原莊主道:“‘代平戰亂’,這個主意很好!本來我們擔心,清廷中也有些窩囊廢,不敢同魔教硬拚,主張避戰求和,那這一仗可就打不起來了。由你李盟主打頭陣,滿清自然也樂得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你,而你也可趁機摸清韃子兵作戰脾性,兩軍交戰,明裏以摧毀魔教為目標,實則也須得暗中損耗清廷兵力。說來說去,還是內鬼難防,哈哈哈……”
卻不知李亦傑要是另有選擇,可絕不會去做這個“內鬼”。如此背叛沈世韻與順治,卻還是利用著他兩人的信任,心頭總存著疙瘩。南宮雪挽住了他手臂,道:“師兄,我也隨你一起去。”
李亦傑明知此去凶險,前途未卜,給沈世韻看到兩人同行,又不知生出何等醋意,剛想脫口拒絕,但想南宮雪一路上跟著自己,幾乎從未答應過她多少請求。從來是在她的妥協中,維持自己“當家作主”的地位,對她可說是極不公平,心下便也軟了。
再一轉念細想,江冽塵對南宮雪恨之入骨,屢次設法殺她,都以失敗告終。以他如此爭強好勝的心性,必將引之為奇恥大辱,那是或早或晚,非要殺她不可的。真是他有意而為,則天下亦無安全之所,與其將南宮雪交托旁人,倒不如讓她跟在自己身邊,還可隨時留心保護她。
無論如何,自己這一生,已是認定了這個女孩,雖然兩人正禮未成,但在彼此心目中,他們就是夫妻。點了點頭,道:“原莊主,此前我不便出麵,就拜托您設法煽風點火,使兩方內亂,可好?”
原莊主嗬嗬而笑,道:“這可不巧,亦傑,此事就交給雪兒去辦。俗話不是常說‘最毒婦人心’麼?這種挑撥離間之事,交給一個女人去做,才真正是找對了人。我還得先離山一趟,將我那寶貝小子帶回來。可別讓他一心隻想比武,再去草率招惹七煞魔頭。你放心,我原某人絕不是臨陣退縮的逃兵,等我將翼兒找回來,我們父子二人就一齊加入你的隊伍,可也算是多添一分助力。”
李亦傑見商議到此,基本已是定了下來,隻得將苦笑咽入肚裏,表麵還得強自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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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玄霜經幾名侍衛引領,回入宮中。望著四周瓊梁玉宇,金碧輝煌,兩步一樓台,三步一瓊閣,透不盡的奢華、貴氣。
這本應是他從小走慣之處,然而此時此刻,一幕幕看在眼裏,卻隻有透心冰涼的漠然,仿佛自己不過是頭一回來到一個陌生所在做客一般。心中運轉不停,莫非這一年來的江湖曆練已徹底改變了他的心性?使他已將自己的定位由皇太子易做魔教的副教主?
他是注定要回到皇宮來的,江冽塵也曾說過,等他功成名就之時,就準他回宮,來拿回本應屬於自己的一切。但如今感到的種種不適應,卻又是從何說起?一年,何以能夠抹煞五年?沿途所見的太監侍衛依然對他畢恭畢敬,但聽他們禮稱“淩貝勒吉祥”,反倒不及在血煞教中,聽下屬奉承“副教主千歲”時,來得舒心。
隨著眾人引領,緩緩踏入乾清宮。目光僵硬的向四周打量,這宮殿並未有多少變化,似乎豪華之氣更勝以往。人處其中,隻懂得漫無邊際的奢華享受,是否還真能勤於理政?怪不得明朝皇帝住在這華貴的紫禁城中,最終個個玩物喪誌。然而皇阿瑪總該較他們來得明智些?為何卻不懂引以為戒?輕歎口氣,道:“既然來了,怎不對我說話?難道咱們父子之間,當真已到了無話可說的境地?那還真是可悲啊?”
順治果然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身後。玄霜望著裝飾豪華的宮殿發呆,他則望著兒子變得陌生的背影發呆。聽到他開口說話,初時隻當自語,隨後一想,話中之意除了自己,還能是向誰說?幹咳一聲,道:“你知道朕已來了?”
玄霜冷哼道:“這一年,您以為我的功夫都是白練的?內功造詣到得深處,盡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絕無人能近我身側三尺之內!要是換做旁人,我早該出手攻擊,定要叫他血濺當場。怎麼,你不叫侍衛通報,是不願讓他們看到傳說中父子重逢,抱頭痛哭的場麵?那我盡可給你保證,他們什麼都不會看到。”
順治歎一口氣,向一旁站立護駕的幾個侍衛揮了揮手,輕聲說了句:“你們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