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三十六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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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此時已數到了“三”,終於有個身材瘦小之人受不住,右手高舉,叫道:“我……我投降!”雙手就勢抱頭,踉蹌趕出,口中仍不住叫著“我投降!我投降!”玄霜一句不答,指尖朝旁一指,繼續報道:“四!”
一旦站出了第一個,餘人立即覺得,再投降也沒什麼可恥。其實剛才人人早有歸降之意,隻是不願搶先出頭,給人視為膽小鬼。
一時間眾人三三兩兩的湧了過去。南宮雪額前已淌下冷汗,估摸著隊伍已走過半數,這才隨在一人身側,有意借他身子遮擋住麵容,快步走了過去。此時人群全呈潮水一般湧動。終於在他數完了“十”字後,眾人無一遺漏,均已齊刷刷的站到了另一邊。
南宮雪望望身旁眾人,見大夥兒臉上都已滿布汗水,直如從死到生的走過一遭,呼呼大喘。隻是這樣一來,距江冽塵卻又挨得近了些,心頭極是膽怯。另有一群家丁上前,給每一人都遞了一把長劍。材質一模一樣,任何人都無法在兵器上占旁人的便宜,倒也公平。
玄霜直等最後一人接過長劍,在手裏掂量兩下,試探稱手,才道:“嗯,眾位明智,令我很是滿意。那麼現在,下一場比武,正式進行。”到他最後四字說出,如同半空中降下一記響雷,整座廳堂靜寂無聲。
眾人片刻一怔,隨即想到這場廝殺,活到最後的就是勝者,一旦開場,每個對手都會不遺餘力的下狠勁攻敵。如此一來,能夠搶占先機,便等於多了一線生望。人同此念,幾乎是同時拔出長劍,朝著最近的敵人砍了過去。刀光劍影連閃,晃花了眾人眼睛。劍鋒碰撞聲在混戰者聽來,如同催命的號角,震耳欲聾。
南宮雪尚有片刻猶豫,心中還在進行著天人交戰,可否有什麼法子,能讓她不必殺人,又可使計劃順利施行。但左思右想,世上絕無十全十美之事,這一場血腥屠殺,選拔人才尚在其次,首要卻是做給江冽塵看的一場演出。
餘光略微一轉,見平莊主和平若瑜也正目不轉睛的向戰圈中凝視。刀光霍霍中,自然看不清她的方位。但在南宮雪眼裏,卻知兩人時刻關注著她的表現,其餘人動手交戰,則是全然不值一提。一聲聲威脅,仿佛正響在耳畔,擊得她頭痛欲裂。
明知既已答應,就隻能按照吩咐行事,別無選擇。但自幼受正派養育,良心與道義卻不允許她為了自私之念,濫殺無辜。
在這道道裂縫間,隱約透入一線光明,又或是說尋到了一個足以成形的借口。暗道:“若不依計而行,就無法成為七煞魔頭下屬,無法候在他身側,傳遞情報。平莊主便會以此為由,逼師兄讓出盟主之位。如讓他得逞,來日天下死難者成千上萬,又何止這寥寥數人?老天為證,我當真不是私心作祟,而是為蒼生著想……”
但這說辭在她內心深處,連自己都無法盡然說服。老天有靈,更是將一切看得清楚分明,隻能加深她心頭罪惡而已。但不論如何,等身後一把長劍刺到時,仍是本能的做出反應,身形靈活一轉,長劍自下端穿出,抵住劍鋒,順勢從劍麵平削而過,砍向那人手指。
混戰中沒有盟友,每一個對手,都是最可怕的敵人。南宮雪不敢怠慢,一劍斬下,心下本存猶豫,然而那人攻勢已到腰際,再不認真些,必將是個兩敗俱傷的場麵。而自己身負重任,絕不可敗在這種地方,即算是自私也罷,一劍斬下,刺入那人胸膛。看著一蓬鮮血高高濺出,似乎全灑在了自己心田。
萬事開頭難,這群人若是活了下來,便將成為江冽塵未來的部下,同是邪魔一黨。自己不過是在此事成形之前,先一步將其斬殺而已,算不得行惡。
有此構想為輔,南宮雪再動手便毫不容情,她曾是華山派的高徒,功夫比這群好吃懶做的世家子弟是高得多了。幾個回合間,招式靈活,身形旋轉有度,不一會兒就將周圍敵人撂倒了一大片。不過她多是一劍刺中要害,送了對方上路,卻不願過多折磨於人。
這本是場毫無章法的混戰,眾人自幼學的功夫早已棄置腦後,手持長劍,亂砍亂殺,隻比個空負一身蠻力的屠夫好不了幾分。而在力道一路,眾人從未修習過正宗玄門內功,又是相差遠甚。在此之中,南宮雪的招式自是顯得尤為惹眼。
江冽塵對此眼光向來最為精準,匆匆掃過,目光登時停在了南宮雪身上。他為一統天下,對各門各派的功夫都曾有些研究,一眼便可看出路數。微微冷笑,忽然鼓掌讚道:“打得好!”
南宮雪猛然一震,偷眼瞧去,這時再如何自欺欺人,也隻得承認他雙眼隻看著自己一人。若在旁人,巴不得多出風頭,南宮雪偏是個“反其道而行之”者,霎時心中惶恐,明白剛才不知不覺,竟使出了自幼用得嫻熟的華山劍法,難怪惹他疑心。忙將劍招一變,化整為零,也學著旁人胡亂劈刺,心髒仍在跳個不停,不知究竟蒙混過關了也未。
江冽塵嘴角含笑,饒有興味的看著她,眼神深處,卻藏著深深冷意。
南宮雪一邊應付戰局,還要分心留神旁人。倘若真叫她用上全力,盡可將這些人盡數斃於劍下,但如此一來,便是徹底砸了計劃。仍得放緩攻勢,突見一人手中提著一把長發,地上拖著數個人頭。猛然一劍砍來,削斷了發絲,劍勢未停,一路向上逆襲。割斷了那人喉嚨,滾下個圓滾滾的腦袋來。
進招者踏前一步,俯身撿拾人頭。隻這般耽得一瞬,餘人毫不容情,間不容發之際,一把長劍從他背心刺入。不等透過前胸,忽又抽出,在他頸中狠狠一劍,砍落了那人腦袋。
南宮雪看得暗暗心驚,幾乎已忘了收集人頭的規矩。但她一向怯懦膽小,讓她殺人,已是極大折磨,遑論親手砍下人頭,再將血淋淋的首級係上腰間?不單自己難以動手,就連攻搶旁人,隻要一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雙眼,直欲作嘔,再使不出力道。心裏雖不斷給自己鼓勁,無奈潛能總有極限。這一關,卻是無論如何難以逾越。
南宮雪下場動手,別的不提,倒給戰局推波助瀾起了不少效用。敵人早已倒下一大半,首級是給別人趁亂割去的,卻已接近了預料中的“二十來個生者”局麵。玄霜將手一抬,喝道:“時間已到,停手!”最後關頭,南宮雪還曾不斷給自己鼓勁。然而直待戰局結束,她仍是沒能勉強自己,取到一顆首級。
玄霜道:“好,現在幸存者上前來,清數人頭。至於那一地死屍,來幾個人,拖下去。”血煞教與平家莊中各有幾人站出,將屍體抬離大廳。而那一群拚鬥中生還之人,身上無不是血跡斑斑,殺紅了眼,握劍的手臂仍在微微顫抖。但前番風浪也挺過來了,此時也隻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眾人逐漸上前,南宮雪獨自一人留在原地,既不是死屍,又了無戰果,成了個十足的異類。一時間廳中視線全集中在了她身上。南宮雪尷尬萬分,怎麼也沒料到,戰局最後,情勢竟會有此之變。
玄霜垂下視線,等著清點結果。歎道:“大致便是如此了,唔,師父,你還有什麼補充沒有?”江冽塵哼了一聲,道:“你做得很好,不勞本座操心。”
玄霜道:“可惜這一群窩囊廢,到底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子弟,動起手來,隻會亂砍亂刺。真不知他們當初練武,是不是都在夢遊,連一個成點樣子的也挑不出來。能活下來的這一批,我瞧著多半也是出於運氣。”
江冽塵道:“學武重在調教。何況本座也從沒打算過,要將他們培養成當世一流高手。”玄霜笑道:“那也說得是,否則,你就沒戲唱了。”轉身鼓勵眾人道:“聽到我師父的話沒有?誰也不是天生會武,隻要肯勤學苦練,就算到不了他這般‘世間怪傑’境地,總不至於拿不出手。不怕給人笑話,我最初學武之時,成就還不及現在的你們。”
一群人唯有苦笑,幾年前,他不過是個搖搖擺擺學走路的小毛頭,若是功夫尚且強勝有餘,他們就隻好滾回娘胎裏去了。兩者本無可比,照此說來,淩霜燼還是在拿他們取笑罷了。但他是七煞聖君的嫡係高徒,誰也不敢說他一句壞話。
等結果如實報上,玄霜隨手一擺,似是覺著全不稀奇。又道:“平莊主,今日乏得緊了,不知你另有什麼款待?”
平莊主刻意拖延,隻為給南宮雪創造機會,待玄霜開口催促,知是再無可轉,隻得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房間筵席已然備妥,還盼能令大人滿意……”心裏暗罵南宮雪不爭氣,自己這一寶算是押錯了人。如由自己開口替她求情,那是擺明了兩人有些暗地勾結,成何體統?
江冽塵道:“很好,本座也沒時間多陪他們。”帶了玄霜,便要向內而行。南宮雪牙齒緊咬下唇,知道若是錯過這次機會,李亦傑性命難保,江山社稷危矣。狠狠一鼓勁,叫道:“七煞聖君大人……留步!”
江冽塵與玄霜同時轉身,見是方才那身手超眾之人。真說起來,他可算得是唯一的人才,卻偏是他沒能通過考驗,卻也可惜。玄霜一步跨出,喝道:“什麼東西!敢對我師父呼來喝去?活得不耐煩了?”
南宮雪見他維護著江冽塵說話,語氣神態竟已如此理所當然,心裏陣陣暗歎悲涼。但此時還不是給她感慨之際,抓住僅剩的機會,搶上前半跪下來,道:“我……我……對不起。隻想懇求大人,準我入教。”
玄霜皺眉道:“你剛才沒聽清我說的規矩,還是如何?兩手空空,也敢來懇求入教?”
南宮雪道:“在我看來,與人動手,過程固有可觀,結果才是最重要的。至於什麼砍人腦袋,不過是最為兀雜無趣的一種形式而已。既然我同他們一樣,活了下來,如無相應實力,怎能在混戰中得以自保?方才有多少人,實力本不弱於得勝者,就為得到那可笑的首級,才不慎中了暗算。過度執著小節,全無應變之能,隻是一個個古板僵化的工具,留之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