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浮生歎 第三十六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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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耀華實是筋疲力盡,沒耐心再陪著她反抗,語氣間帶了幾分火氣,道:“到了這份兒上,有幾句話我就不能不說。阿雪,咱們做人不該如此不知變通,不過是見李亦傑一麵,又沒叫你給他認錯,有什麼死認著不肯去?真要逼到狠了,磕頭求饒、胯下之辱也一並受得!誰叫自己無能,守得幾根硬骨頭不硬骨頭!所謂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全是些迂腐的大道理!好死不如賴活著,你沒了性命,什麼都是空談!”
見南宮雪給他罵得呆住,眼裏隱約有淚光閃動,才覺自己所言確也過分,忙道:“是我不對,我心情不好,不該對你凶的。你惱的是李亦傑,現在人家舒舒坦坦,遭罪的卻是咱們自己,豈非大是不值?你要算清了這筆賬,不必為著個沒良心之人,害得自身多受折磨。”
南宮雪歎一口氣,垂下頭凝視著水中倒影,虛虛實實,恍恍惚惚,輕聲道:“其實我不是有意同師兄賭氣,你知道,我也不是那樣小心眼的女孩子。我隻是不喜歡他明知有錯,卻偏不肯承認,還要反咬一口的脾氣。更看不上他處理問題的方式,難道作為武林盟主,便是如此運用他的權力?地位、權勢都不是最重,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此二者擺平。這次我若是向他妥協,哪怕隻是極微小的一步,卻也等於助長了他錯誤的氣焰,一旦嚐到甜頭,以後他還會變本加厲,再想勸說,也就難了。”
上官耀華道:“我明白你的難處。不如……這樣好了,咱們權就當做,從沒見過李亦傑派來的兩個使者。而是他為了見你,千裏迢迢跟蹤而至。但你還不肯原諒這負心漢,是你主動去找他,去罵他、質問他。如此一來,可不就討回了場子,不覺得委屈了吧?”
南宮雪微微一笑,同時暗暗佩服。分明是全沒差別的兩種結果,隻因立場不同,竟也將胸中憋氣消了。本來去見李亦傑,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件絕無可能之事,此時卻已逐漸成形,甚至已在思考,見了他後,又該如何發問。
上官耀華苦笑道:“是啊,我能對那許多人卑躬屈膝,全是依此而行。嘴上說著討好之言,心裏卻正打算,有朝一日,待我得勢之時,總有讓他跪在我麵前的一天。雖說在很多人眼裏,我隻是個軟骨頭的小醜。”南宮雪寬慰道:“不是的,你要相信自己啊。這叫做……忍常人所不能忍,將來你的成就,也必將高於旁人。”
兩人在潭邊清洗過,重將衣衫打理齊整。行出不遠,到了另一座城鎮,一入城門,當即直奔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棧。不出所料,那掌櫃的正自撥拉算盤,見到兩人,麵色登時一變,將賬本朝懷裏一攬,賠笑道:“奉武林盟主之命,小店不得接待二位客官……瞧兩位風塵仆仆,臉色也不大好,是剛從上一座城中趕來的吧?別怪小老兒多嘴,勸你們一句,天下都歸盟主的管,你們躲得再遠,就算逃到了天邊去,也沒有一家客店敢收留你們。大家都要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二位還是別再死撐啦……”
南宮雪的火氣登時又躥升上來,在櫃台上重重一拍,怒道:“卻是好生霸道!逼得百姓不得安生,這與土匪何異?哼,什麼和氣生財,分明是為籠絡大頭,寧可得罪弱勢……”但自己何以自承弱勢?如此一想,氣得說不下去。
上官耀華輕輕一拉她衣袖,示意稍安勿躁,隨即向那掌櫃的道:“那麼我問你,這位架子大到不得了的盟主大人,如今在什麼地方?小的們這就給他請安去,用不用順便磕幾個頭,給他燒一桶洗腳水去?”
話裏夾譏帶諷,那掌櫃的心下著慌,話也說不利索了,道:“小人……隻是奉命行事,就連盟主一麵,也沒那個福分見到,卻如何能知他落腳之處?盟主大人身份高貴,是看不上我們這般小客棧的……”
上官耀華不悅道:“笑話!口口聲聲叫我們去見他,卻連地點也不知會一聲,見他個鬼?”那掌櫃的就差沒鑽到櫃台底下,可憐兮兮的道:“這個……小人確是不知……”
這時背後“啪”的一聲,響起折扇開合之聲,一位麵貌俊朗的青年款步上前,笑容如三月春風,道:“他隻是小店裏的一個掌櫃,隻管做他的生意,什麼也不知道。二位若要打聽,是問錯了人,還是別太難為人家了。”那掌櫃的忙道:“是……是……多謝公子爺體諒。”
上官耀華見了他這般儒雅氣度,心裏一陣不快。他年少時也曾是一擲千金的富家公子,家族更是京城首富,何等威風。落魄後仍保有那一份與生俱來的傲氣,見不得旁人容貌較自己為美,也看不慣他舉手投足間的從容淡定,仿佛天下無一事入得他眼。
這是一種沒來由的妒意,冷哼道:“哦?聽這位公子所言,對盟主的下落,你必是一清二楚的了?在下倒要請教。”論溫雅,他自認比不得那青年;論霸氣,又不及青天寨中的其餘土匪。兩邊都是半斤八兩,這七年難道都是白混過來的?
那青年笑了笑,折扇合攏,向身前一招,道:“請二位隨我過來。”
上官耀華與南宮雪半信半疑,但聽他說話,卻是如同有種魔力一般,腳步不由自主的隨了他去。一路上早已習慣了給人當做怪物看待,難得見著有人願來正常相處,反而引以為奇。
到得店中一角,那青年倚壁而立,隨手展開折扇。扇麵所繪是一幅山水圖,筆觸極是秀氣,著墨亦偏重於幽柔一類,扇柄間隱約散出股淡淡的香氣來。上官耀華心中不快,正有意要從他身上挑出點毛病來,心道:“哼,娘娘腔。”
那青年微笑打量著二人,道:“實不相瞞,在下也不過是一個過路的,不知你們是如何得罪了盟主。隻不過我一路跟隨,途中見二位屢遭種種不公待遇,心下不忿。如有容我盡綿薄之力處,不必客氣,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上官耀華冷冷的道:“素不相識,要你來套什麼近乎?自稱過客,難道還能管得起盟主的閑事?你幫不上忙,告辭了。”說完轉身想走,南宮雪卻還怔怔未動,問道:“你說自己一路跟著我們?怎地我卻不知?”
上官耀華心裏一跳,道:“不錯,這卻是我的疏忽。他是幾時跟上的?能讓我二人全無防備,倘若他心存惡意,隨時均可偷襲,我怎能抵禦?不過……誰又知道他是沒存著惡意的?假惺惺交待幾句,先行賣好,都是官場上最為常見的手段。也不看看是在誰麵前賣弄?”
那青年微笑道:“說穿了也毫不稀奇,你們正專注於自身之務,沒閑心留意身外。沒看到我,也在情理之中。相識即是有緣,在下於樓上雅間置得席位,有酒有肉,不知二位可肯賞臉,同往一敘?”上官耀華道:“你客氣了,我們從不利人,也不會平白受他人之利。假惺惺的獻殷勤,誰知你安的是什麼心思?”
那青年臉上無一絲不快,南宮雪倒覺過意不去,忙道:“這位公子,你千萬別見怪。隻是……武林盟主下的令,當這風口上,你公然接濟我們,不怕連累到自己?”
那青年笑道:“我自負學識頗廣,但這輩子,還從來不知‘怕’字怎麼寫。”上官耀華道:“好大口氣!你都不怕,我們還在乎什麼?阿雪,咱們且跟著他去,我就不信,他房裏會藏著什麼吃人的妖怪。”
那青年道:“兄台說話有趣。或許妖怪是有的,卻專門喜歡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年輕人。”上官耀華冷哼一聲,道:“走啊!難道去你的房間,還要我們給你帶路?”那青年一笑,對他又多看了兩眼,自行上前。南宮雪看了看他背影,不無畏懼的握住上官耀華的手,兩人一前一後,隨著他上樓。
那青年停在一間房前,雙手隨意一推,尚未碰到門扉,兩扇門板便已自行開了。房中窗明幾淨,布置得極是雅潔,屋角擺著一碟熏香,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香氣來。煙霧緩緩升騰,嫋嫋娜娜,氤氳出一片極不真實的幻境。而正中是一張圓形大桌,擺著大大小小七、八盤小菜。碗中各盛滿美酒,酒光蕩漾,如瀲灩微波,引得人饞涎大動。
站在飯桌前,飯菜的香氣登時蓋過了煙香,撲鼻而至。上官耀華卻留意到眾多菜色,無一盤動過,似是吩咐後便擱置在此,專等兩人前來,心裏登時生出狐疑。
那青年折扇一揮,道:“一點殘羹陋肴,比不得盟主盛宴,還請兩位別嫌棄才好,坐吧。”說著也不同兩人客氣,擺出主人派頭,當前坐下。
上官耀華朝著他又多打量兩眼,見他服飾華麗,齊眉勒一條燙金抹額,肩頭鑲有兩塊護心鑒般的玉佩。衣衫上下綴滿透亮晶片,各般線條,色澤交雜,卻絲毫不顯生硬,反而在搭配中融為一體,清整有致。
腰杆筆挺,側看如女子般纖細,不盈一握,間束一條玲瓏嵌寶玉絛環,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褲管銀綢光亮,足踏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全身透出的盡是副富貴公子派頭,自己早前可也無如此出挑。
南宮雪先行落坐,見上官耀華仍站立不動,拉了拉他袖管。上官耀華全為給南宮雪麵子,不情不願的坐了下來。
端起酒杯,舉在半空中,仍氣不過,又見那人向南宮雪微笑敬酒,忍不住將酒杯在桌麵一頓,道:“這位公子,大家遮遮掩掩,也沒什麼趣味不是?別怨我有話直說,這一路上,別人見了我們,莫不避若蛇蠍,你卻為何主動來與我們套近乎?就算家裏特別有權有勢,誰能保來日不生變故?行止有度,要你瞎湊什麼熱鬧?”
南宮雪明知上官耀華慣常說話尖刻,卻不解他待這位公子何以尤其刻薄,忙打圓場道:“你別這樣說人家,他也是出於好心嘛。”上官耀華冷笑道:“貓哭耗子假慈悲,隔著一層皮囊,誰能看清他掏空了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