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男人戴著安全帽，模樣憨實，身材有些發福，臉曬得黝黑，隻是照片上笑的格外愉快。
     明玉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了，以至於看見這張照片時，她甚至隻是感到有些眼熟。他們離鄉已有八年，期間隻有蘇母每隔兩三年會回來看望他們一次。
     至於蘇父，他一直很忙，但每個月都會定時與他們通話，連蘇母都忍不住抱怨話費太貴，花這些冤枉錢還不如回家看看他們。
     在明玉恍惚中，她緩緩開口：
     “是——”
     “爸爸！”
     明玉還沒說完，就被明生口快回答了，“他是我爸爸！”明生激動的叫了起來，從明玉的身後側出了半個頭出來。“你們找我爸爸有什麼事情嗎？”
     “生弟！”明玉轉過身，板著臉看著他，“進屋睡覺去。”
     “可是他們來找……爸爸……”明生愣了愣，平時明玉頗為寵溺他這個弟弟，從沒這樣板過臉，僵持了一會兒，隻能耷拉著腦袋，走進房間。
     18歲的蘇明玉顯然比C市裏同齡人成熟的太多，穩重的讓梁則都不覺得她隻有18歲，還是剛剛從鄉下出來的毛丫頭。
     “警察叔叔，這個人是我的爸爸蘇泊，請問你們找我爸爸有什麼事？”
     梳著馬尾辮的蘇明玉因小麥色的臉，看不出有多好看，但稚氣未褪的臉說著一本正經的話，還有些賭氣叫他叔叔，讓24歲的梁則有些哭笑不得。
     “你媽媽在家嗎？我們有些話要和你媽媽說。”
     “不在。”
     “這……”站在一旁沒吭聲的警察終於開口了，麵色有些為難，口氣也有些不耐煩：“你家還有哪個大人在家？”
     明玉掀起眼臉，一字一句道：“還有我。”
     “你……哈？”警察反笑了聲，目光上下打量了下蘇明玉，看她簡陋衣服下瘦弱的身板，“小孩子裝什麼大人？”
     “18歲的公民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
     “嘿，你這個小姑娘——”
     “小路！”梁則喝住他，轉臉對明玉說話，態度還算誠懇，“蘇小姐，如果你媽媽回來了，請第一時間與我們警方取得聯係，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明玉默不作聲，接下了他的名片。
     她沒有說，他們家沒有電話，唯一的電話就是爸爸的手機。
     而且這些警察大多是上門做人口調查，媽媽之前就抱怨過C市的警察對外來人口普查特別嚴格，一段時間就會上門稽核一次。
     送走了兩個警察後，明玉端著水盆出門倒水。
     正要回去時，卻看見了站在院門口說話的兩個警察，他們那一身衣服太紮眼，讓明玉認不出都難。
     他們站的遠，根本沒有留意到站在角落的蘇明玉。
     “明天還來嗎？萬一他們媽媽還不在家豈不是又是撲了空？”路沉猛吸一口煙，跺著腳有些煩躁，目光厭惡的掃了眼這環境。這兒離市區中心太遠，環境又髒又差又亂，雖說是民國時期留下來的建築，沒有政府的重視，也不過是一堆平民窟而已。
     “嗯。”
     梁則半天才出聲，緊縮著眉頭，聲音沉沉：“我們必須盡快找到死者家屬——今天上頭就接到了舉報，這事估計盯得會比較緊。”
     “這可是政府重點工程，最重要的還是死了人才爆出來了！我TM的倒了八輩子的大黴了！死者蘇泊貪汙那麼多錢，他們家家徒四壁，還住在這貧民窟裏，怎麼追查——”
     “哐當！”
     一道器物鏗鏘落地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梁則心裏騰起不妙的預感，轉頭一看，卻完美驗證了他的擔憂——站在牆角的小女孩正是方才伶牙俐齒的蘇明玉。
     即死者的家屬之一。
     18歲公民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沒錯，這是法律規定的。但是從人情麵上說，他們警察絕對不會將一個18歲女孩子父親的死訊當麵通報給她聽，而且還是因為不太磊落的原因才自殺。
     最最重要，她還沒有18周歲。
     可是，比起當麵通報，從他們口中無意說出來，被死者家屬聽牆角才是最糟糕的結果。
     “蘇……”
     陸沉兩眼一抹黑，伸手扶了扶梁則的胳膊。
     明玉從陰影裏走出來，盆裏的水剛才濺了她一身，腿上的褲子已經濕了大半，夜風一吹，裹在腿上有股刺刺的涼意。
     老舊的院子裏紫藤樹攀滿了藤架，紫色的小花才夜風裏散發出淡淡香氣，在幽幽的月光下，串串小花似乎籠罩上了一層光芒。她就站在藤架下，陰影斑駁的月光照亮了她的臉。
     止不住瑟瑟發抖的身體，更顯得單薄。
     梁則深呼吸一口氣，麵對著這兩年來遇到的最棘手的情況。
     死者家屬睜著眼睛，直直的盯著他們，一字一句，字字驚心：“你們說，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