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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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時記事起,我便時常見娘獨自對著那管竹簫落淚,起先隻道是娘心善,長大以後,也隻清楚這是娘的故人所剩下的最後一件遺物。
哪知,喊了十多年的爹竟非我的親爹,養了我十幾年的家並不屬於我,一瞬間,我的心情可想而知,思緒盡是一團亂麻。
怪不得金福從小與我長得就不像,我的五官更沒有一點爹的影子,就連娘的五官,在我臉上也看不出來,那我這容貌竟是隨了我的親爹玉竹仙了嗎?那我究竟又是什麼?
一時間,我被自己嚇住了,竟不敢再往下想。
“羽兒……”雁琛哥哥喚我,可我心亂如麻,更無心去應。
“……罷了,今日說得太多,也該讓你一人靜靜……隻是,有些事還是不應太過憂心,你長相隨爹,自然也是仙…也不要一直胡思亂想了……”雁琛哥哥扶我躺下,又為我掖好被子,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方才轉身離開了。
於是,這臥房中又隻剩下了我一人。
仙嗎?那我沒有七情六欲是因為爹隻剩了一縷魂魄給我嗎?爹為什麼這麼傻呢?喜歡娘卻寧願犧牲自己讓她開心,可是娘真的開心了嗎?
當年離開家鄉時,我並沒有帶走那管竹簫,一是我以為我還會回來,二是我想留個念想給爹娘,看到竹簫就還能想起我,可原來,我竟是把爹又送回了娘身邊。
我並不清楚當初娘把竹簫贈與我時的心情如何,當初娘日日用竹簫為我吹曲時的心情如何,娘明知那管竹簫就是爹,還日日帶在身上,時時與爹相見,是為了圓一個與心上人相守的夢嗎?
那金福的爹呢?如果娘真的隻愛爹的話,又為何這麼多年一直與金福的爹相守,也時時綻放笑顏呢?
爹用性命換來的一切值得嗎?
我不敢往下想,因為我的眼睛早已變得一片模糊,仿佛還能看見爹離世前最後一個堅定的眼神。與爹相比,我已算是幸運了,活了十九年,盡管五年來被劉詢傷得狠了,可最終仍是嫁與了亦簫為妻。能得以與心愛之人相守,即便是一天,我想這也是爹的奢望。
雁琛哥哥說,當年我與他的婚約是爹的遺言,恐怕這也是爹最後想為我與雁琛哥哥做的最後一點事了,可我到底還是傷了雁琛哥哥。
而且如今我的死應該也已傳到帝君的耳朵裏了吧,劉詢會作何反應?他又會怎麼處置已經與我成親的亦簫?
事情樁樁件件一齊襲來,說不上到底哪一件更為緊要嗎,一時間,竟令我十分為難。
屋中燃著安神香,煙氣嫋嫋,這熟悉的香味中卻夾雜了一絲奇特的味道,令我頭腦有些昏沉……
總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劉詢是在公主離世三日後才得知公主已薨。
當時,許皇後仍陪在他身側,為他捧上親手熬製的蓮子銀耳羹,他微笑看著他的皇後,伸手接過的時候,卻因匆忙跑進殿內的原應在羽陶公主身邊看守著羽陶公主的侍女綺兒和她麵上的悲傷之色心下一驚,失手將那盞蓮子銀耳羹碰翻在地,打濕了自己和皇後的衣角。
但他無暇顧及此時滿地的狼藉,隻是聲音略微顫抖著,仿佛幾經掙紮後才開口道:“……綺兒……何事?”
綺兒因是他親自遣去看守羽陶公主的侍女,所以他曾給過她玉牌,可以隨時進宮稟報公主的情況,今日綺兒如此匆忙,怕是……
“…啟稟陛下…公主薨了……”綺兒俯身磕頭,把通紅的雙眼隱藏起來。
劉詢隻覺腦中轟的一下,他盡力保有著帝王的威儀和穩重,卻掩不住聲音的嘶啞和顫抖:“你再說一遍,公主…怎麼了?”
“……公主薨了,三日前…薨了……鄭太醫抱著公主在房裏呆坐了三天…今早守衛的宮人才覺蹊蹺,闖入一看…公主…早已冰冷了……”綺兒不敢隱瞞,隻哆嗦著一句一句地回答。
“你怎敢騙朕!羽兒明明才十九!誰準她死了!朕不準!”原本端坐於殿上寶座的男人突然發怒,一揮手竟將桌上的茶盞連同奏犢一並掃下,皇後大驚,退後兩步跪地勸陛下息怒,而劉詢卻顧不了許多,“來人!把鄭太醫給朕拿來!”
“諾!”殿中原本隱在暗處的侍衛現身,應聲後,急急奔出殿外。
沉默半晌,待一開始的怒意消去些許,劉詢立刻察覺到方才話中的含義:“你方才說什麼?鄭太醫抱著公主?誰準他抱著羽兒的!你們都看不見嗎!”緊接著是又一場的暴怒。
“……公主已於四日前…嫁與太醫……”綺兒這才知道自己觸到了皇帝的逆鱗。
“公主…嫁與太醫?……誰準的!朕都沒有答應!誰準他娶朕的羽兒了!你?不是讓你看著公主嗎!”劉詢隻覺脫力,那麼多年,他防了那麼多年,竟在最後時刻,讓鄭亦簫鑽了空子,那是他心愛的人,鄭亦簫怎能如此對他。
“請陛下恕罪!”
等待,並不漫長的時間,此時卻難以忍耐,大殿裏靜得隻能聽見瑟瑟發抖的侍女衣料擦動大理石地麵的輕微聲響,略微令人牙酸。
“陛下!鄭太醫已帶到。”
被帶到殿上的男人懷中仍抱著亡妻,但是他的眼神卻並不木楞,反而淩厲地直視高高在上的君王。
劉詢雖曾在民間待過很長一段時間,而那時的他也的確是溫和的,隻是登上了帝位之後,人總是會變的,正如早已棄如敝履的友情,正如即使無法擁有也要囚禁的喜歡的人。
“……鄭亦簫,你把羽兒給朕!”看著殿階下猶自傲然的男子,劉詢心中陡然湧起了一股火氣。
“為何,陛下?”鄭亦簫卻是不卑不亢。
“為何?羽兒是朕的,難道叫你還給朕還需理由!”寶座上的男人全身散發著怒意與殺氣。
“當然,臣懷中抱著的女子雖已離世,卻仍是臣的內人,她雖是陛下親封的皇妹,可她並不是陛下的皇後更非昭儀、婕妤,為何陛下口口聲聲讓臣將亡妻歸還於陛下?”鄭亦簫並不畏劉詢已對他顯露出的殺意,仍據理力爭。
“朕…那是朕的皇妹,朕並未準你娶羽陶……”劉詢本想發作,可本就不在理,更是無法爭辯,一腔怒火倒真成了無名之火,語氣也不免弱了半分。
可鄭亦簫並不打算住口:“臣傾心於公主已久,直至四日前才知公主與臣乃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我與公主並非私定終身,而是光明正大地成親,公主在世之時一直未曾有駙馬,多少王公貴族求親,陛下從未恩準,僅僅是因為陛下想要公主一直都是陛下的皇妹,可公主已經離世,難道公主最後的遺願陛下也不遵嗎?”
“朕……”聽鄭亦簫搬出羽兒的遺願一說,劉詢又思及此前一直不準她任何請求、又為她擋去所有求親的官家子弟之事,也覺理虧,而今若連她最後遺願也要不遵的話,不僅世人、後人要對此多有非議,怕是羽兒尚在,也一定會恨他吧,念及此,劉詢便再也說不出方才本應脫口而出之辭了。
“請陛下看在臣與公主情深一片,又緣淺至此的份上,讓臣將亡妻帶回家中厚葬,臣必將感念陛下仁慈。”一番話說得十分自然又感人肺腑,又側麵地諷刺了劉詢,當真是一張利口,就是要當使臣也不為過了。
“……朕……準愛卿所奏,退下吧……”本是將要滿溢而出的怒火,此刻又消失得十分快速而苦澀,本想將羽兒討回,卻突然發覺自己雖是皇帝卻仍然做不到。劉詢心裏清楚,鄭亦簫一番話雖狠利卻一點不錯,從頭到尾理虧的就一直是自己,且自己又要做明君,如何還能爭辯?
鄭亦簫磕頭,卻在劉詢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了一絲冷笑,偏偏語氣恭敬不已:“謝陛下!臣告退。”
言罷起身,以勝者的姿態抱著自己已經離世三日的內人,帝君愛而不得的羽陶公主轉身離開,留下原本還怒發衝冠,此刻卻像是突然蒼老的皇帝,他曾經的摯友劉詢以及不屬於他的一切蒼涼地守著這冰冷空曠的大殿以及整個皇宮。
出了皇宮的鄭亦簫頓時褪去了方才的傲氣與淩厲,周身又隻剩下了濃濃的悲傷和蒼涼。
他的內人,所愛之人,竟是隻與他相守了一天,便又匆匆離世,如何不悲傷,今生再也沒有他的羽兒在旁,嘻嘻笑著、嬌嗔地、生氣地、天真地喚他亦簫,一生如此漫長,又將如何才能熬下去。
鄭亦簫隻覺前路堪憂,不過終算是讓羽兒以自己內人的身份葬在身邊,如此,便是最好的結局了吧,至於羽兒最後所說的,就隻能當做是夢了。
可自己又何嚐不想這是真的。
本來打算要辦喪事的,可成親得極其樸素,喪禮卻必須照王族身份來安排,各項籌備又十分麻煩,因此便又耽擱了幾日,可就在這幾日,鄭太醫卻突然發現了離奇之處,或者應該說是靈異事件。
他的羽兒明明早已過世,身子雖已冰冷,可仍然柔軟,不似死人般僵硬,而且血色並未退去,如果不看進氣和出氣已經消失、身體也已經冰冷的話,按照醫理,他的羽兒仍是活著的。
這些使得鄭亦簫原本對救活妻子又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