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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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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晴空萬裏,暖意融融,本是極好的天氣,可近來發生的事實在太多,連帶著平日裏嘰嘰喳喳的侍女們也安靜了下來,也正因為事多,除了我這府邸裏的傭人,怕是再沒有人記得我這個公主了。
    說起來也實在有趣,卻也荒唐得緊,隻因為那個傻子的執意與任性,我這與皇家沒有半點關係的山野女子,竟也成了公主,說來也好,因了這個身份才得以住在帝都,即使不能時時見他,也好歹能知道它的身邊又發生了什麼,可有什麼不快,叫我這一天之中也有些期待。
    “公主,您怎麼起身了,太醫說了,您這病,吹不得風,也……”
    “好了好了,我這就躺回去。“綺兒這丫頭什麼都好,卻唯獨一點囉嗦最能要我的命。再讓她說下去,這本來就沒什麼大病的身子可著實要氣出病了。
    “這就對啦,您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也要操心不是?“綺兒看我躺回床上,鬆一口氣,把手裏端著的木托盤放在案上,起身走過來為我掖被子。
    我瞟一眼案上的木盤,無非又是一碗湯藥一碟蜜餞,這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
    “太醫說了,隻要您好好照這方子喝藥,用不了幾日,這病呐,就好了,皇上也囑咐奴婢一定要看著公主呐!奴婢這話或許不頂事,可皇上的話您總得聽聽不是,若嫌這湯藥苦,隻要病好了,便不必再喝了,若公主仍像方才那樣在窗口吹風,也不披件兒衣裳,怕是這湯藥,又要多見幾天了,所以啊……“
    這丫頭話實在多得很,若不及時打住,隻怕她又得說一個時辰,可她一提起那人,我倒是忽然又有了一點力氣,支起身子:“綺兒,你方才說,皇上何時與你囑咐的?”
    即使奏牘再多,我仍望著他能時不時地念起我,這對天下人來說都是個過奢的願望。
    “啊,那是……那時候啊……”綺兒支支吾吾道,半晌才回話,“公主,您該喝藥了,藥涼了就對身子……”
    其實我本就知道答案,隻是仍想著問問,她這麼支支吾吾地,反而叫我煩了起來。
    “罷了,我便不問你了,你先出去吧。”複又躺下,闔上眼睛。
    “可是那藥……”
    “出去吧,我乏了……”打斷她的話,我背過身。
    “喏。”綺兒應了一聲,幫我把帳拉下來,然後便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遠。
    她一走,我便起身下床,端起那碗藥,全倒進了花瓶裏,回身又撿了顆蜜餞丟入口中。略有些膩的甜味在口中散開。
    這麼多年,我也不能喜歡上這帝都的口味。
    依稀記得多年前在離帝都十分遙遠的家鄉,所有飯菜、小食的味道都是淡淡的,清甜而帶著泥土的生氣與清香。
    那裏的女子也不同於帝都的小姐們,她們率直活潑,而溫柔的一麵支隊心上人綻放,但如此美好在帝都的人眼中卻是十分粗鄙的,不守婦道的。
    可當年,從家鄉到帝都,何其遙遠?生活習慣,何其迥異?但就僅僅是為了一個男子的諾言而千裏迢迢追隨他來到帝都的我,直至今日,仍令我十分欣賞。隻是現在這人雖還是我,卻早已沒了以往的無畏。
    許是著紅塵喧囂沾染得太多,許是與一個叫劉病己的人糾纏得太深,如此這般,便再也無法逃離這片是非之地了吧。
    沒坐一會兒,便又困乏了,罷了,再去趟一會兒吧,願我還能做個美夢,願我這夢裏還能再見他一麵。
    歎口氣,從枕下取出一物,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隻是這自打離了家鄉就一直帶著的小匣子,做得也算玲瓏精巧。
    當年離開時,爹和娘都沒有說什麼,隻是沉默著,而最疼我的鄰家哥哥沈雁琛卻當著爹娘的麵兒,把這個小匣子給了我,隻說了一句,“等你什麼時候想回來的時候,打開它看看,不然,就一輩子合著它。”
    是啊,現在我想回家了,可是我已經回不去了,那就像雁琛哥哥說的,打開看看吧。
    一張布帛,一顆紅丹。
    “羽吾妹芳鑒,自違芳儀,荏苒數載。
    汝離家許久,世父世母思汝,金福弟尤甚。數載以來,愚兄常念妹未離家時,嬌憨幼稚,天真可愛,不知如今是否如故。今啟此匣,知汝必甚為思鄉,其實不必,知汝衣食無憂,便足以。但若汝今深陷泥沼,方啟此匣,也無須心灰。可見紅丸否?食之數日,魂魄離身,自然無苦。莫道愚兄心狠,雖事非如此,惟望妹信愚兄。望早日返鄉。海天在望,不盡依遲。
    兄雁琛手諭
    燈下”
    看完那片布帛上所寫的手書,感念著雁琛表哥實在是了解我的處境,自那一別,非好即壞,可如今,我衣食無憂卻深陷泥潭,這算是好還是壞?
    我一向相信雁琛表哥的,所以對他說的也沒有任何懷疑猜忌,對於我來說,若不是因為當年隨劉病己離開故鄉,我怕已經是雁琛哥哥的娘子,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娘了。
    我再要看布帛時,那張布帛已經化成灰了。不禁笑笑,雁琛哥哥做事仍這樣謹慎。
    我把小匣子放回枕下後,又細細地端詳著手心的紅丹,罷了,是真是假都已不重要了,就當是賭一把好了,也許真能回到故鄉。
    就著嘴裏還有的一點甜味兒,把紅丹放入口中,並不咽下,隻是含著,仿佛還能感覺到當年雁琛哥哥的手指捏著它時的溫度,真是很暖啊……
    我也漸漸有了困意,迷迷蒙蒙地將要睡著的時候,卻又十分清晰地看見了瑩白的雪,聽見了那一年宋金福在我耳邊吵吵嚷嚷,嬉笑著,像一個小潑皮,仿若,又是那年的冬日……
    ……………………
    ………………
    “姐姐!快起來!快起來!外麵下雪啦!”
    又是這小鬼,不理會他,繼續會周公……我翻個身,把被子扯過頭頂。
    “下雪啦!姐姐!快起來呀!你昨天說,如果今兒下雪了,就給我買糖葫蘆的!別耍賴啊!”宋金福得寸進尺地一把拉下被子,在我耳朵邊兒上大喊大叫。皺皺眉,仍不打算給一個回應。
    因為一般來說,隻要我不睬他,一會兒沒趣兒,他就走開了。
    “姐姐!你再不起來,我就……”突然半晌沒聲兒。
    一隻冰涼的小手摸上了我的後脖子,繼而全身都開始戰栗,我猛地坐起來,睜著惺忪的睡眼,等著仍坐在我床沿上晃著小腿的宋金福,我伸手要捏他的臉,他卻突然靠近我,神秘地說:“姐姐,你帶我出去玩兒好不?今晚的元宵我分你一個!”
    “不成,我不去,萬一被爹發現就慘了。”我穿著衣裳,慢吞吞地吧衣襟繞至背後,係紮著深衣的腰帶。
    “好姐姐,那兩個成嗎?好不容易才等到元宵節,爹和娘都忙著呢,一年也就這麼幾次機會自己出去……“宋金福見我不應,直接湊到我跟前,費心勸說我。
    “可是,萬一娘問起來我怎麼回?”我仍刁難著他,雖說我也早有要出去的意思,帶他一個也不算多,可總得多逗逗他。
    “你就回……好姐姐,最多就三個,不能再添了,你最疼我了……”
    他的眼睛都笑眯在了一起,我摸摸他的頭發:“好吧,誰讓我最疼你呢……”
    怕被爹娘發現,我也沒有再逗他,隻是梳了一個垂髻,便領著宋金福從後門溜出了家,臨走時,還沒忘把那管竹簫揣在身上,那曾是娘的寶貝,後來娘給了我,現在便是我的寶貝。
    家鄉是個小城鎮,生活在山腳下的住戶也不多,但好在這裏山清水秀,出了門,景還是美的,隻是生活在這裏的人大多都看慣了這樣的美景,也不以為意了。
    今兒是元宵節,但街上人不多,大家都忙著在家裏準備過節呢,現在這時候還在街上擺攤兒的,也就是些個小商小販了,但他們賣的東西左不過也就是那麼幾樣。
    我給宋金福買了兩串糖葫蘆,他把裹著紅果的糖稀嚼得咯吱作響,先堵住了他的嘴,然後再讓他陪我去買竹簫上的吊穗。
    竹簫雖不珍貴,但因為娘很愛惜,所以仍像新的一般,隻可惜這一根簫雖完好,可上麵原有的吊穗卻是早就沒有了。
    連著玉竹的吊穗不錯,就是太貴了,可是那些普通的又未免太過廉價,配不上竹簫。思來想去,貴是貴了些,可到底一年也就幾天能出來,手裏的五銖錢再多也用不上、
    我歎口氣,一下子就倒出了荷包中剩下的五銖錢,剛剛好夠買那連著玉竹的吊穗。
    現在我不是窮得叮當響,是連叮當的聲兒都沒了。
    但手中的玉竹摸起來細膩而溫潤的觸感,還是讓我欣慰地歎口氣,還是值得的,現在這吊穗戴在竹簫上仿佛正是原本一對的,十分契合。
    小時候,我最愛聽娘吹簫,後來娘又生了宋金福以後,他也喜歡聽娘吹簫。娘把這竹簫給了我,我便替娘吹給宋金福聽,但他總是抱怨我沒有娘吹得好聽,不過在我眼裏,娘的簫聲真的無人可比。
    “小娘子生得真美啊,這玉竹吊穗也甚為襯你,可還要再看看什麼別的物件兒?我們家掛件飾物都是珍品!”才愣了一下神,就被店小二招呼了回來。
    “不了不了,謝謝了。”我囊中羞澀,隻又揣回荷包,牽了宋金福,準備要離開了。
    “小娘子慢走啊~生得真俊啊……”走出了幾步,又聽見店小二的話,不禁失笑。
    我自己生得美不美,我並不清楚,但看那店小二一幅愣怔樣,竟也信了他所言非虛。
    我一邊笑著,一邊牽了宋金福離開,卻被他拽住了衣角,我停住,低頭看他。
    “姐姐,我們再逛逛嘛,你說了要帶我出來玩兒的……”宋金福拽緊我的衣袂,站在原地不動,望定我。
    “可現在沒有錢了啊,什麼都買不了,還是回去好了。”我雖也是想著要多玩兒一會兒,隻是現在身無分文,什麼都買不了。
    “沒關係,我們光看看,不買,別回去……”我的衣袂被他扯來扯去。
    “不了,光看不買,這樣不好,回去好了……”不買東西的話,整條街都不能逛,那還能去哪裏?
    “姐姐,我們去鏡湖看看,再去半山亭坐坐好嗎?”
    鏡湖?半山亭?可那都在山裏啊,走過去雖不遠,可我到底隻去過兩次,而且這次還帶著宋金福,從山上走一圈下來,謊撒得好不濟事,僅僅是一身的泥土氣和草香就瞞不了爹。
    爹以前是獵戶,他比誰都熟悉這山氣。從前爹就和我說,當年他打獵的時候,很少空手而回,雖有時畜牲跑得快,一溜煙兒就跑沒影兒了,這事兒擱在其他獵戶身上準就放棄了,要是爹,他能一直循著這畜牲的氣味兒,直到抓住它。
    “要是被爹發現了怎麼辦?”我看著他的眼睛,想從中找到一絲猶豫的影子。
    但他卻雙眼發亮:“不會的,要是……要是被爹發現了,你就說是我要玩兒的好了,反正……”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你想說的應該是,反正爹也不信是吧,枉我對你這麼好。”
    話雖這麼說,可我終究還是領了他上山。
    山裏比山腳要冷得多,因為前幾日已下過雪,路上還有些潮,我盡量提高裙裾,盡量避免沾到雪水,但宋金福卻跑跑跳跳,全不在意。
    曾聽娘說,娘家鄉的冬天不似這裏的冬天,又幹又冷;這裏的冬天,山林裏是冷而潮濕的,但冬天的景是極美的。
    雖然到了山裏就一定要去鏡湖看看美景,但我還是打算先去半山亭小坐片刻,再由半山亭直上山頂的鏡湖。
    半山亭,顧名思義,它位於半山腰,由山腳的大路而上,轉入小路,再過草地,走一段窄路就到了。
    冬季的景色美,隻是除了生活於此的人,極少人會注意到,上山的人也極少,一路上我與宋金福並沒有見到幾個人,外鄉客更是沒有。
    本以為不會遇見熟人,略有些放鬆時,卻不料在半山亭看見了他。
    離半山亭還有一段路的時候,遙遙看見亭中立著一男子,身著青色曲裾,背影十分熟悉,再近些,直到看清他腰上的香囊,才確定了是雁琛哥哥。
    香囊是娘教我做的,因為家鄉這裏有一個習俗,許了人家的姑娘一旦十四長成,還有一年要出嫁,就要親手繡製一個香囊贈與未婚的夫婿定情。
    可我的繡工實在有限,所以一看到那醜兮兮的香囊,自然就認出來了。也虧了雁琛哥,一身的氣質盡毀於一個小香囊,卻從不為難我重做。
    問他,他卻總笑摸著我的頭說:“香囊怎麼好重做?這裏裝著的是你對我的情呢,若再繡一個,不知道還是不是為了我。”
    可再往前走一些時,才看見亭中不隻有他,雁琛哥哥的身邊還立著一人,身著皂色直裾,配一把長劍在腰間。
    這人是看起來貴氣逼人,應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隻是少了高傲之氣,多了一絲平易近人。
    見他立於雁琛哥哥身側,想必是認識,我便牽了宋金福走過去,喚一聲雁琛哥哥,行揖禮,轉而向那人行拜禮。
    雁琛哥哥見我,略有些吃驚,然後像是了然似的微笑,與我還禮,那人也是微笑著與我還禮。
    “劉兄,這便是我常與你提起的小妹秦羽,這會兒在這兒,想必又是借著過節,偷跑出來玩兒。我說的可對麼?羽兒?”雁琛哥哥笑意盈盈,伸手摸摸我的頭。
    “……也就是才出來了一會兒……金福說,他想上山來玩兒。”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回答。
    “哪裏啊,金福這麼乖,怎麼會想要上山來玩兒?定是你又調皮了。”
    “我沒有,隻是讓金福陪我去買竹簫上的吊穗了,才沒有貪玩……”我忙捧過竹簫與他。
    雁琛哥哥尚還沒有回應,那人卻問我:“這簫是你的?你可會吹簫?”
    “這簫是我的,我自然會。”
    “那既是如此,今日這樣好的景致,可否煩請小娘子吹一曲應景的?
    我一愣,哪有一見麵就讓吹曲子的,我看看雁琛哥哥,他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可終究也沒說什麼,片刻後方才笑著對我頷首。
    我這才拿起竹簫,漫步至亭欄邊,望一眼空中紛紛落落又下起來的雪,再看到那山林中盡是隻剩下枯枝的樹木,山腳的家鄉,心中一動,手已是不由自主地動起來了,嗚咽幾聲,方吹出連貫的曲調。
    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娘教我吹這首飛雪玉花時描繪的景色,依稀記得當年娘吹起這曲子,說起那情境時,眼中隱含的熱淚,我此刻仿佛感同身受,但又好像缺了些什麼樣的情感,難以描述。
    簫聲嗚咽,低回婉轉,滄桑悲涼之感盡顯,一時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見我的簫聲,久久不能平靜的悲傷彌漫,忽而簫聲減弱,一聲顫音後戛然而止。
    我垂手,半晌一直望著雪中的山林。
    “好,好,小娘子果真吹得好,不過這曲雖好,卻似乎少了一些什麼,不知陳兄可聽出來了?”那人拍兩下手,如是評價道。
    可雁琛哥哥並不回答,本是微笑的麵上略有苦澀。
    “看來陳兄也聽出來了,那我便不多嘴了。”那人朝雁琛哥哥頷首,複又轉向我,並不再提簫曲,“小娘子,既然今日是偷偷溜出來玩兒,我和你雁琛哥哥也是來此賞景的,不如就同行可好?”
    我看雁琛哥哥,他並沒有什麼反應,於是我頷首應下。
    “對了,方才顧著聽簫曲,還沒有向小娘子介紹自己,我叫韓易簫,江湖客。”
    他說自己是江湖客,可我自是不信的,瞧他周身的打扮,分明就是富家公子,但出於禮貌,我並不想要點明,於是隻是對他點頭:“韓少俠。”
    可宋金福聽他這麼介紹倒是激動起來:“這位哥哥是少俠啊!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俠客呢!好厲害,可以教我武功嗎?”
    韓易簫聽到宋金福這麼問顯然愣住了,看他那樣子有趣,我也問:“是啊,韓少俠的武功必然很厲害吧。”
    “是啊……走吧,小娘子。”
    言罷,他自顧自地拽了雁琛哥哥走在前麵,我扯了扯嘴角,在他們身後露出了一絲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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