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已經回到了正軌。
    不小心錯亂的軌道被不經意地扳回，日子依舊安靜平和地一如既往。
    手機裏的未接來電足足有二十多通，信息更是響個不停，但神曦根本沒有去動的心思。
    屋子裏光線很暗，他沒有開燈，夜幕降至，就連微風都變得格外蕭瑟。
    他就這麼呆呆地坐在床上，窩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抱著自己，一動不動地看著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人生能有多長？
    如果他還是當初那個高貴的神祗，他會對此不屑一顧。
    你問神的生命有多長？嗬，長到他們自己也無法預知。於是，隻能每日端坐在華麗的神椅上，目光漠然地觀看日升日落鬥轉星移，接受著一代代信徒的膜拜。
    可他現在隻是一個人類，一個壽命可能連百年都不到的人類。
    他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可以給他舔舐傷口，他沒有那麼長的時間等待傷口愈合，他也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去遺忘諾菲斯。
    “你知道創造者愛上自己的作品，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嗎？”
    風華絕代地惹人注目的父神，麵色平靜地撫摸著他獻上的世界，眉梢間卻流連著一絲哀色。
    那時天真無邪，沒有多少顧慮，他驕傲地仰著頭，濡慕地看著自己的父神，聲音堅定而不容質疑。
    “我才不會愛上自己的作品！”
    父神那時是怎麼回答怎麼看他的他都不記得了，隻是年幼的自己臉上篤定的神情分外刺眼。
    後來呢？
    後來他不僅僅愛上了自己的作品，還愛的死去活來生死難離。
    結局呢？
    結局不過是被流放異世，現在則是老死不相往來。
    隔著一本書，諾菲斯在書裏，神曦卻在書外。
    已經一天未進過半粒米半滴水的肚子終於忍不住抗議打斷了神曦的傷春悲秋。
    他從床上爬起來，腳才沾地，腦袋就是一陣眩暈，眼前更是蒙了一片黑。
    晃了幾晃，他扶住桌子，勉強站穩。
    給自己衝了包泡麵，神曦打開手機，撥通了經理的電話。
    “抱歉，我想要辭職。”
    一接通，神曦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經理因為神曦上午放顧客鴿子的怒火一下子滯住了，他不停地追問神曦，神曦卻掛斷了電話。
    就一次也好。
    請給他一次任性的機會。
    神曦扔掉一次性碗筷，目光劃過被他關機的手機，最後停留在還開著機的電腦上。
    手指抽了抽，神曦最終還是坐在了電腦前。
    熟門熟路地登q上網，qq上編輯的消息永遠是最多，也永遠是催更的內容。
    他打開看了眼，是問他新文的，他抿了抿嘴，關掉了窗口。
    <；<；逆神>；>；的評論在結局來臨後漲了一次小高chao，加入詛咒大軍的惡魔讀者們終於又披上了軟萌可調戲的天使皮，一個個歡快地在底下蹦蹦跳跳的，好像從來沒有什麼煩惱。
    ……真好。
    真好。
    神曦想要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愛情從來就是讓人掙脫不得的玩意兒，你以為你能掌控，但它從來就是毒品，沾上了，就戒不掉了。
    神曦看起了自己的文。
    從第一章，從頭到尾。
    他執著於諾菲斯，隻要是關於他的，他一個字眼也不舍得漏掉。
    看完正文看評論，看完評論看插圖。
    神曦像是瘋了一樣再也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無意義的行為。
    插圖裏，擁有血色眸子的諾菲斯俊美的讓人砰然心動，他懷裏抱著一個美麗動人的天使，天使純白的羽翼被諾菲斯親手撕下，天使神情淒然，諾菲斯麵色悲哀。
    隔著冰冷的屏幕，神曦的手指撫摸著諾菲斯，不知不覺間，早已淚流滿麵。
    一摸，一手的濕潤。
    但就算天塌下來，隻要人沒死，日子還是一樣要過。
    更何況，他隻是失戀……隻是失戀。
    第二天，神曦叫了搬家公司，一個人起了個大早，慢吞吞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
    行李不多，兩個箱子，就裝夠了自己這三年來所有的回憶。
    搬家公司來的司機師傅是個熱情的漢子，幫著神曦忙上忙下，關車門的時候，司機問了一句：“怎麼一個人？”
    神曦眨眨幹澀的眼睛：“隻有一個人。”
    從始至終，他都隻有一個人。
    曾經身邊留過的，也會在霎那間成為過客。
    神曦搬回了家，哥哥剛好下班回去，看到他一身風塵，腳邊堆著行李，明明高興的不得了，卻又死要麵子沉著臉問他是不是知道錯了。
    他嘴一張，想反駁，卻一下子哭出聲。
    哥哥嚇住了，手足無措地用拙劣的語言安慰他。
    父母是著急的不行，隻能去教訓無辜的哥哥。
    神曦隔著一層水汽仔仔細細地認真端詳著家人，心裏又酸又疼，百感交集。
    他能告訴哥哥，他知道錯了。
    可是他要怎麼告訴他們，他愛上了一個不屬於現實的男孩，喜歡上一個對別人來說隻是虛擬的人物？
    他喜歡諾菲斯，很喜歡很喜歡，可是他再怎麼努力，也追不到他。
    他們隔著的，不單單隻是一道街市一座城，也不僅僅隻是一個國家一個洲，而是一個世界。
    一個從來不相交隻平行的世界。
    神曦在家裏待了一個多月，他看著父母和哥哥，心裏念著的，是諾菲斯。
    他不知道諾菲斯過的好不好，會不會忘記他，身邊有沒有人。
    他有時候甚至覺得，要不自己再去動筆好了，但到最後，又被自己給壓製下來。
    他根本沒有資格，書寫屬於諾菲斯的人生。
    次年十一月，神曦告別父母和兄長，踏上了去另一座城市的飛機。
    他不想在長時間地呆在一個地方，他會忍不住想起諾菲斯，然後心痛地無以複加。
    他隻能不停地輾轉於一個個城市，流連於一個個街道，關注著一個個路人，來分散自己太過聚集的注意力。
    諾菲斯諾菲斯諾菲斯，我不想忘記你，但一想起你，我就忍不住想哭。
    十二月下旬，他去到了北國，看到了落雪。
    現實世界的落雪沒有書中描寫的壯觀好看，卻也是依然純白的讓人沉迷。
    收留他的人家有一對可愛的兒女，稍小的弟弟總是調皮地欺負性子軟和的姐姐，每每欺負的哭了，就會抱著姐姐露出苦瓜臉裝可憐，偏偏他姐姐就吃這一套，總是毫無原則地原諒他，和好如初。
    “這兩娃子也真是，妞兒就是太疼弟弟了。”抽著自製煙qiang的中年漢子坐在門檻上笑眯眯地，口吻裏滿是無奈寵溺，還有一些自豪。
    神曦捧著農家給的茶碗，笑笑，眼睛，卻落在在雪地裏堆雪人的姐弟兩身上。
    他也這麼嬌寵過一個人，不是不想生氣，不是不想發火，但隻要那個人一委屈，什麼火都沒了。
    因為太愛，所以連發怒的理由都被埋汰了。
    神曦依舊隻身一人，背著一個旅行包，漫無目的地在國土上遊蕩。
    宛如一抹幽魂。
    有一天，他看到某地召集誌願者一同去西部地區支教，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神曦報名了。
    西部地區生活水平不高，經常爬山涉水，每天累得跟狗一樣，常常連翻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神曦很開心，這是他回來之後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因為太忙，因為太累，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去想起諾菲斯。
    隻要不想不念不說，就可以自我安慰。
    瞧，諾菲斯，我現在已經可以忽略一下你了，很快，我就可以忘記你了喲。
    一定，很快……
    一同來的誌願者裏有一個姑娘，長得很水靈，水汪汪的大眼睛常常隻是這麼一瞅，就把人的心給瞅化了。
    誰都知道這姑娘喜歡神曦，每當神曦和她站一塊兒時那姑娘白皙的臉蛋就會紅的跟個蘋果似的，格外惹眼。
    太過偏遠的地區連網絡都沒有，正是青春的大男孩大女生們隻能靠著八卦來過活，於是經常把神曦和姑娘湊一起拉郎配，姑娘從來不反駁，隻是站在一邊含羞帶怯地凝望著神曦。
    神曦有澄清過，但眾人得知神曦沒有女朋友後就拍著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這隻是開個玩笑嘛。
    神曦無奈，隻好去跟人家姑娘澄清，結果人家姑娘低著頭喃喃說道：“我不介意。”
    到最後，神曦也隻能任由他們起哄。
    隻是偶爾會忍不住可惜，那姑娘不是諾菲斯。
    “神曦！村口出現一個大帥哥！超級帥，是我見過最帥的人！”
    “嗯。”
    神曦興趣缺缺，卻架不住妹子的大力氣，被拖到村口一起圍觀美男。
    然後這麼一看，就再也挪不開眼。
    “……諾菲斯……”
    冬末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能把人的骨頭都曬軟了，一身漆黑刺金神服的諾菲斯靜靜地站在一棵幹枯的樹下，目光沉靜，氣質如雪，隻有眉目間暗含著一絲焦慮。
    諾菲斯一偏頭，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神曦，於是，連最後一絲焦慮也消失無蹤。
    他一步步走到神曦麵前，看那人呆呆地仰起臉看他，烏黑的瞳仁裏倒映著他的模樣。
    即使那個人的樣子已有了變化，但諾菲斯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來了。”
    諾菲斯狠狠地抱住神曦，力道緊的讓他感到隱隱的疼，但他的語氣，卻是少有的溫柔深情和釋然。
    “諾菲斯……”
    神曦回抱著已變成青年的諾菲斯，聲音哽咽，但到底克製住了沒有丟臉的哭出來。
    他不知道他們的愛情能存在多久，他不知道他們能夠牽手走多遠，他甚至沒有辦法能夠承諾什麼，但是，他希望，他的人生之中，永遠都有諾菲斯。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