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不覺情深隻覺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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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十六年。
暮空古域,赤峰。天煞教總壇。
風晚廂裏,青煙嫋嫋。
漓天躺在床榻上,麵朝裏,雙眼緊閉,呼吸很淺。直到一位藏青衣男子手持折扇推門而入,他才緩緩睜開眼,慢條斯理地坐起來。漓天右手撐著床,左手搭在被子上,裏衣在起身的過程被扯開些許,一隻欲飛的蝶棲在他的鎖骨間,黑發隨意地鬆散著,他抬眼,看向來人。
“怎麼樣了?”
沐春風皺皺眉,走到床前,伸手將漓天的領口攏好,開口:“都處理好了。被抓的孩子已經遣送回家了。不過,焚佩宮畢竟不是小蝦小蟹,這次,江湖上大概又要說邪教教主漓天一時興起誅殺焚佩宮弟子了。”
“我便是一時興起又如何?它焚佩宮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抓那麼多孩子回來,還逼人家自宮,練不了陰噬功又將人丟了。哼,我就是滅了它焚佩也不為過。”
“你倒是清楚得很。”沐春風走到窗前,“夜色尚淺,與我小酌一番可好?”
“這酒不是暮色。”漓天舉起酒杯,嗅了嗅,“不過,倒是比暮色清香許多。”
沐春風淺酌了一口,“畢萇不在,暮色就無處尋了。”他嗬嗬一笑,燭光映照出的麵容透出幾分溫柔,“怎樣?這酒如何?”
漓天嚐了一口酒,一個激靈,眼睛眯了起來,半晌不說話,又舉杯飲了一口,舔舔唇,“酒香,色清,味醇,可惜——太甜了。”
“甜?”沐春風搖搖頭,“我隻覺得剛好。”
“是你味太重。”漓天說道。忽然,他似是覺得這酒此時才開始發酵,從他腹中生出幾分道不出卻又回味無窮的味道,“這酒你如何得到的?”
沐春風沒說話,隻是笑著開扇搖了搖,那神情,好不得意。
漓天挑眉,有些驚訝:“你釀的?”
“正是在下。”
“那我可得小心些了——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哈哈……莫非你還要用銀針試毒不成?”
“嗬,”漓天輕笑,舉了筷子挑了菜放入瓷碗中,“誒,你這酒叫什麼?”
沐春風笑而不語。
“無名?”
“有名。”
“何名?”
那男子收了折扇,抵在唇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漓天喝了一口酒,眼睛斜看向他,“哼,故作高深。”
“你要是真想知道,明年開春之時,攜了我的酒,去往江南紅杏樓,尋一個叫竹軒的人,這名字,就藏在她那裏。”
“這麼折騰?不過——”他微微一笑,“‘紅杏樓’,聽著名字,可就知道這不是個好地方了。”
“如何不好?那裏可是人人都想去的溫柔鄉呢。‘天下紅顏較三分,近水紅杏最銷魂’,聽過麼?”
漓天突然覺得有些食不知味,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話題,聽了他的話卻覺得煩躁不已。他擱了竹筷,狠狠飲了一杯酒,而後將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沒聽過又如何?縱使我沒去過那什麼紅杏樓,我也知道什麼最銷魂!”
“……”沐春風望了望那杯酒,又看了旁邊耳後已經開始微紅的男子。唉,果然,又是三杯倒麼?
沐春風突然生了幾分逗弄醉鬼的心情,“那你說,什麼最銷魂。”
“嗬嗬嗬嗬嗬……”漓天笑得不能自已,沐春風無奈,看吧,酒氣上腦了。漓天倒在他身上,左手抓著他的衣袖,右手放在唇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嗬嗬……”
“看來,梨樹下那壇酒,隻能二十年後再取出來了。嗬,真是失策。”
沐春風將漓天放到床上,後者咂咂嘴,自動縮進了被窩裏,隻露出幾縷黑發在外麵。沐春風失笑,將他蓋過頭的被子扯下掖進他的頸間,他似是又嫌熱了幾分,把被子往下扯了幾分。
先前喝了酒,如今酒氣上湧,漓天的臉紅透微微皺著眉,發絲早已淩亂。他扭頭朝向另一邊蹭了蹭,領口被蹭開些許,沐春風微微側頭就看到那隻在他鎖骨間欲飛的蝴蝶。漓天緩緩睜了眼,轉動眼眸看了一眼在床邊的人,像是確認了什麼一般又沉沉睡去。
沐春風卻怔住了,他看到了他的眼中有水霧漫過,輕輕轉了眼波,卻不知驚動了誰的心水。
早就開始了不是麼?
從他被人推進那個黑房子的那天開始。
鐵門被打開,那個粉雕玉琢的杜家小少爺就站在陽光之中,卻生生地看著他。
然而,就是這個膽小的孩子抱住他說,你吃了我吧。
他說,別人會恨你,我不會恨你。
從此,他就知道——
錯了。
有什麼東西早已潛入他的血骨,暗自生長,待他發現之時,那物早已緊緊盤踞他的心髒,再也無法除去。
那,便是一錯再錯又如何?
許是這酒香太惑人,他慢慢靠近漓天的臉。近一點,再近一點,他的雙手覆上漓天睡顏兩旁。可就在他快要碰到的那一刻,一隻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身下那人睜開眼,水光退去,哪裏還見半分醉態?
那人開口,目光淩冽。“你做什麼?!”
他輕笑:“我做什麼?你不是很清楚麼?那麼多年,你不是早就看清我了麼?”
“不要以為你幫了我,我就會給你什麼。”
“嗬嗬,”他湊近他耳畔,“你會給的,你說過,我的酒,可是有毒的啊。”
“若非毒死,否則我決不向你低頭。”
過了半晌,沐春風眼中生出悲哀,他起身,出了風晚廂。
沒有人知道,那個時候,他有多疼。
漓天用被子蓋過頭。
在黑暗裏,他聽見自己清晰的心跳聲。
沐、春、風。
你以為你是誰?
憑什麼認定我知曉你要什麼?
又憑什麼,你要,我就一定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