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弄丟了你  08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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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四年,十月十八日。
    我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寧遠漪丟了。
    死了。
    沒了。
    再也見不到了。
    一生一世。
    永生永世。
    我轉過頭,看著慕清池,而他也在安靜地看著我。我對他說,能陪我去給遠漪上炷香嗎?
    慕清池伸手揉揉我的腦袋,說,好。
    不是在什麼節日裏,龍城的墳地格外清冷寥落。
    我蹲在遠漪的碑前,燒上三炷香,之後一張一張地燒著紙錢。
    地上有稀薄的香灰,估計是之前遠漪的父母來過。
    慕清池也不嫌我慢,靜靜地陪著我。
    我將一頁紙錢投入火中,看它被火舌一卷,化作灰燼。
    我隻默默地凝視火焰,將下一張投進去。
    慕清池幫我解開捆紮紙錢的繩子。我們的手,碰在一起。
    同樣很熱,我是因為被火烘的,而慕清池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暖暖的。
    我抬頭看向他,說,我的記憶裏,沒有你。
    慕清池手下一滯,複抬頭笑,說,沒關係。
    “沒關係,畢竟我就在這裏。”
    他給我講了,關於他和他等待的那人的故事。
    他說,想想我的一生,平平淡淡的就這麼過來了,念書,畢業,有了一份穩定可靠,收入不薄的工作,離開父母在老城區買了一套臨街的公寓獨居。
    閑暇時,愛靜的緣故,喜歡坐在窗邊泡一壺茶,拿著畫筆勾勒街景,不專業,但是這塗塗抹抹的愛好,自學生時代便留了下來。
    他沒想過許多,覺得一生似乎這樣便就過來了。
    直到一天,他的畫中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僻靜的街角,年代很老了的緣故,住在這邊的居民,多多少少已經換了新居。他看到一個年輕人從街的那頭走來,低著頭,很慢很慢地行走。
    黑色的發。蒼白的臉。仿佛畫中的剪影。
    那一天起,他的畫中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人。
    他的日子還是那麼平靜。
    自己煮飯。自己收拾衛生。自己站在窗旁,執筆守候一霎那的剪影。
    他發現,那個年輕人,似乎很不同。
    應該是同一個人,相同的麵容。舉止之間,卻常常顯出兩種形態來。
    不一樣的穿著打扮,不一樣的舉止神情。
    卻偏偏,是同一個人。
    他看著那個年輕人坐在街角的小花壇,似乎有所等待。
    一天一天,從早到晚。
    朝陽給他鍍上暖暖的金色的光暈,月色又給他染上淡淡的銀輝。
    秋雨淺淺地暈濕了他的頭發,初雪又在他的肩頭薄薄地覆上一層。
    他每天滿含希望地坐在花壇邊,又在深夜裏一臉落寞地離去。
    日複一日,他始終沒有等回他要等的人。
    慕清池的畫,漸漸從秋景變換到冬景,又從冬景畫出了淺淺的鵝黃綠。那個年輕人成了他畫中不變的風景。
    他就這樣遠遠地陪著他等待。
    三年,一晃而逝。
    三年裏,那個年輕人每天坐在花壇邊癡癡地等。甚至,一連幾天不眠不休。
    他看到那個年輕人,迅速地一天天憔悴,消瘦了下去。
    周圍,總是有老鄰居的。長久沒有搬走的,多是些整日沒什麼事,喜歡嚼舌頭聊聊家長裏短的老人,日子久了,便是不刻意去聽,對於這個年輕人,他也了解了幾分。
    那個年輕人,叫葉蘩。
    他在等的,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寧遠漪。
    老人們竊竊的笑與詭秘的眼神。寧遠漪,也是個男人。
    他們倆,是戀人。
    寧遠漪死後,他的父母搬走,而葉蘩,回到了這個街區。
    葉蘩瘋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隻知道,寧遠漪。
    葉蘩的母親也在迅速地蒼老下去。
    每日從舊屋裏瑟瑟地裹了頭巾上街買菜,給兒子送飯,雖然兒子看到她時開口說的總是:“阿姨,葉蘩什麼時候回來呢?”
    “阿姨,葉蘩怎麼不回來了呢?”
    又一個夏天過去。初秋的這幾天,那個年輕人的病似乎便格外的重。
    大約他的戀人,便死在這幾天。
    初秋的雨,很涼的,淅淅瀝瀝地連綿幾天。
    那個年輕人,便這樣無遮無攔地坐在雨中。
    背景是鉛灰色,破舊的花壇,遠遠守著的眼神晦暗的老婦人。
    那個年輕人抬起頭看天,眼神透亮。
    慕清池沒來由地知道,這一霎那的工夫,他是清醒的。
    不曉得怎麼回事,抓起了傘,他走了出去。
    距離那樣近,他甚至可以清晰看到眼淚或者是雨水,在年輕的蒼白的臉上橫縱交錯。
    距離那樣近,他聽見那人輕輕地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他走近去,將傘撐在那人的頭頂。空餘下一隻手,把那人抱住。
    年輕的身體格外冰冷,許久,感知到溫暖一般,輕輕回抱,再用力抱緊。
    那日,慕清池筆下鉛色的畫活了起來,在他懷中仿佛被抽空力氣地哭泣。
    他說:“我怎麼不去死?”
    金魚的記憶隻有七秒。
    葉蘩的記憶隻有一天。
    他一次次地變成寧遠漪,麵對慕清池,是陌生的眼神、冷漠的厭煩。
    他變得很徹底,篡改了自己所有的記憶,仿佛真的寧遠漪那般。不過,他並沒有像預估的那樣,怨恨葉蘩,因為真的寧遠漪,是不會怨恨葉蘩的。就如同慕清池,會難過,但並不會因為葉蘩忘掉自己而生氣。他能做的,隻有耐心地陪伴。
    不過還好,葉蘩發病的時間也在漸漸地縮短。四年過去,便隻局限在了寧遠漪死去的這幾天。
    慕清池說:“我知道,你隻是陷入了記憶的迷宮,而我所要做的,就是陪在你身邊,陪你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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