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肆拾玖 永忘之川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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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環繞,木船繼續向前行駛,船下的水流漸漸湍急,使得船身搖晃不止。
殷紅的河水在船下蕩漾開來,繪出櫻花滿開的庭院,曲折的木質長廊,院子裏置於水中的踏石,還有掛在廊下籠子裏,渾身羽翼如同月光般的飛鳥——是羽化啊。
景沐陽坐在木船中央,滿眼疲憊。
“小少爺,詡大人很關心你。”
“他對我好嗎?”
“當然。”化作人形的飛鳥朝他點點頭,笑容卻消失在嘴角,他看著景沐陽,語氣認真:“或許我應該恭喜您,小少爺。”
“一直想要逃脫的囚籠,一直困住您的景家,您終於擺脫了不是麼?畢竟,詡大人已經不在了。紮進詡大人胸口的,還是小少爺您手握的利刃呢。”
景沐陽看見有人從羽化身後走來,環住羽化的腰,悶聲問他:“你呢?羽化?你也會因為想要擺脫囚籠,而親手殺掉我麼?”
這是,甘願化作囚籠的丘離。
“就好像,沐陽對待景詡先生那樣。”
逃離了,還拚命想要找回囚籠的話,一直就是騙人的。
不是的······我並沒有,想要殺掉景詡······
目光落在自己的雙手上,好像還能看見指尖沾染的鮮紅,還能聞見那股腥甜的氣息。景沐陽忽然發瘋似的將手伸向殷紅的河水,不停清洗,洗得兩手通紅。
“滿載汙穢的河水,真能洗掉你手上沾染的血腥麼?”
景家寬闊的庭院,枝葉繁茂的大樹,坐在樹枝間自斟自飲的藤妖暮亦。
“今年冬天,似乎特別陰冷呢,小少爺。我沒辦法察覺到他的氣息呢,大概,是介於人類和惡魔之間吧。”
“哦對了,我說的是景詡。”
“那麼讓我來猜猜,景詡不惜一切,讓自己活得像一隻寄生蟲是因為什麼呢?或許,是景詡為什麼,忽然就撐不下去了呢?”
“我猜啊,讓景詡不惜活著,也會義無反顧去死的人,都是你,景沐陽。”
景沐陽很少見到暮亦對除了心上人以外的其他人笑,隻是對那家少爺的笑容滿是寵溺,對著景沐陽隻有冷冽:“也是呢,把景詡變成亡靈的人,不正是你麼?景沐陽。”
我該叫你沐陽才對吧。
既然已經親手毀滅的,為什麼還會奢望找得回來呢?
沒有了景詡的庇護,你當真以為,你會變成下一個他麼?
景沐陽看見一隻白皙手環上暮亦的脖頸,那是突然出現的寧曦,暮亦曾經想永遠把他留在夢中的心上人。
“呐,暮亦,即使一輩子留在夢中,我也不會丟下你。就像······沐陽先生丟棄景詡先生那樣。”
頭痛欲裂。景沐陽捂住自己的耳朵,牙齒在泛白的嘴唇上咬出血來。
不要再說了。
什麼逃脫,什麼把景詡變成亡靈。難道······難道不是景詡,先丟下我的麼?
“景詡很喜歡你啊,小家夥。”
金色的花田,花田裏站著的男子,那個和景詡有著相似麵容的人,是景祤嗎?
“你問我為什麼每年夏天都要帶花束給景詡,那是因為······我要我弟弟知道,我並沒有放棄他,即使是現在,我也依然,呆在他的身邊。”
“你說我不斷在提醒他我的背叛,不斷給他傷害,可是景沐陽······你呢?把景詡逼成那樣的你,真是了不起。”
男子修長的手指繞過絲帶,綁好花束“今年夏天的花束我已經準備好了,它們是這片花田中開得最美的花,不過······我該把它送給誰呢?”
“景詡不在了,我的花束,要送給誰呢?景沐陽?”
“你又有什麼資格,把我引以為傲的弟弟,變成這樣?景沐陽?”
清脆的笑聲從花田中傳來,景沐陽看見身穿白紗的精靈翩然走到景祤身邊,鬢角別著景祤送她的花朵“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不選擇和我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呢?沐陽先生?”
對啊,為什麼消失的人不是我呢?
景沐陽跪坐在木船中,無力的垂下雙手,眼神呆滯。
景詡,景詡。
你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一個人,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去見你的時候。
“這樣就撐不下去了麼?所以別總妄想,你能成為景詡那樣。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景詡而已。”
濃鬱的香氣,蔓延的黑色鳶尾,還有坐在鳶尾環繞中冷笑的紀子洵。
“每次去見景詡,碰巧都是在他摔了幾隻漂亮的茶杯後呢。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到一步,或許就能救下一隻杯子。早到一步,景詡也不會弄傷自己。”
“呐,小少爺。你知道景詡身上有多少傷痕麼?”
“一道也沒有哦。”那些傷痕,從不會在景詡的身上留下痕跡,可是沒有留下痕跡,就表示那些傷痕從未存在過麼?“小少爺送給景詡最多的東西,居然一道也沒能留下,多麼可笑。”
手指滑過伏在自己膝頭少年的頭發,紀子洵輕聲呢喃道:“殷陌,你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把你永永遠遠跟我綁在一起,同生共死。
“我不像景詡,明明說要變成囚籠困住他的隻更鳥一輩子,卻在消失之前,親手解開和知更鳥的羈絆。”
說實話,景詡才是埋在黑暗中的知更鳥。
“不會。”少年乖巧的搖頭,靠著紀子洵睡去。
景沐陽倒在木船上,像離開水中太久而瀕臨死去的魚。
所以,你是要告訴我,景詡連跟我最後的一點關聯,都親手收回了麼?
那麼,我怎麼還可以無知到,會說出把自己變成他的話來?
景詡隻有一個,我的景詡,隻有一個······
“這束花很眼熟吧?你應當在景詡的房間見過它。”
景家曲折的木質走廊裏,紀子辛捧著黑色的花束緩緩走來“它可是來自地獄的邀請,死亡之花呢。”
這個樣子的花,出現在紀子昀身邊,我恨不能,將它撕碎。
“對了,如果接到它邀請的人是景詡,你會怎麼樣?小少爺?”
“瞧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話?你明明,連這代表著什麼都不清楚。”紀子辛轉過身去,牽住一旁紀子昀的手走遠。紀子昀突然回頭,笑容詭異,他說:“你真可悲啊,景沐陽。”
沒錯,我也覺得自己,真是可悲。
深深呼吸,景沐陽坐直身體,笑得虛弱。可是你們都忘了一點,沒了景詡,景沐陽什麼也不是。
他的悲哀,能給他憐憫的人,隻有景詡。
瓷瓶裏的酒墜入湖水中,很快被鮮紅的色彩覆蓋,那鮮紅再也不是湍急的河水,而是飄飛的點點火焰。
“沐陽,通往冥界的路上,也有為亡靈燃起的燈籠呢。這對渴望在黑暗中看見光的人來說,多麼幸運。”
是啊,多麼幸運。你從這裏經過的時候,燃起的燈籠會為你照亮前路。
畢竟,你會懼怕黑暗,景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