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青，雨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墳墓的陰沉氣息凝著雨露，更加令人窒息。
    我拿著竹傘，看著那個在雨幕裏的模糊的身影，耳邊是雨落在竹傘上噠噠的聲響。
    我喜歡那個人，雖然他目不能視，盡管他從未見過我看著他時眼中的狂熱。
    但此刻，我卻不由地同他一起染上悲哀。
    墓中的人是我的第三位兄長和他的伴侶，他們一起離去，一起墳於墓中，成一抔黃土，或是一縷幽魂。
    而墓前獨坐在雨裏的人，是我的第二位兄長，是的……兄長。
    他叫唐栩，他目不能視，卻知盡天下事，他胸懷乾坤，卻也終究是個瞎子。行走需要輪椅，吃喝得人伺候，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用那冷冷淡淡的性子，成了我的知己。
    當年遇見他的時候，他還不是東升閣的閣主，我也不知道他原來是唐昭的二皇子。我遇見他時，他對我來說，還什麼都不是。
    “七殺殿的殿主，武功果然高絕。”他淡淡地這麼說著，無神的雙眼仿佛洞悉一切。
    那是我第一次用武功救人，而不是殺人。可是很可笑，眼前的人是個瞎子沒錯，也的確激起了我難得的同情，隻是在救人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救錯了人。
    這人，不需要救。所以我轉身就走，我以為，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謝謝你救我。”他這麼說了。
    我轉身，沉默地看著他。抿著唇，那天好像是落了雨，我拾起了手下遞給我的傘，靜靜移了移，恰好罩住他的全身。
    “謝謝你，雨，不冷麽？”冷冷清清的聲調，不知為何，聽起來很舒心。
    我並不是太多話的人，想搖頭，卻發現，他看不到。
    “不。”不冷。有內力護體的習武之人怎麼會冷，是啊，他也有內力，那為何我還要替他撐傘呢？
    “殿主可否送我回客棧？丫鬟走丟了，我回不去了。”他這麼說著。
    幾乎沒有回答，但我還是伸手按上他的輪椅，將人慢慢的送回了客棧。到客棧門前，我撤了手，將傘柄塞進了那纖長的手裏，我轉身，幹淨利落地離開。
    我想，他知道我是七殺殿殿主，那麼他定是知曉，我叫墨朝。
    我想，他這樣的人，即便是個瞎子，將來也一定會與我在江湖中相遇，無論是敵是友。
    最後，我想，給他撐傘……大抵是因著，不忍心他濕了那一身的藍衣。
    “唐栩，回去了。”今時今日，我還是沒想過喚他一聲兄長。
    在我小時，我便知道，自己有一位父皇，父皇有許多兒子，而我一定是最特殊的，因著我沒有住在旁人所言的奢華貴麗的皇宮，也沒有人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喚我殿下。
    記憶裏，娘親很嚴厲，她總是給我定下任務，完成了，她便會神色莫測地撫著我的頭，好似這便是最大的獎勵一般。
    隻可惜，我似乎天生就沒有心。娘親對我來說，隻是一個詞，而並非一個人。
    活到及冠之年，我的人生，是遇見唐栩開始有了的波瀾的。
    而唐栩，卻隻有遇見那個人的時候，才會變得不同。
    那個人？哦，眼前墓裏的那個人，唐韶，唐栩最愛的弟弟。
    不是我，就隻有唐韶。
    唐栩曾告訴過我，弟弟唐韶曾‘救’了他，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至今未知，但是從此唐栩的心裏眼裏就隻剩了一個唐韶。
    唐韶讓他來江湖，他便為他建立東升閣，僅僅幾年，便名滿天下，掌盡天下機密。
    以前我沒有嫉妒，隻是想過，如果我的一生中也有這樣一個可以‘救’我的人，我大抵，會跟唐栩一樣，傾盡一切也並無所謂。
    “唐栩，走了。”我伸出手，妄圖推動他的輪椅。
    感覺到手掌下傳來的勁道，我有些驚愕，他竟然以內力相搏，不肯走嗎？
    “為什麼？”我問。
    他低垂了眉眼，我卻能感覺到他在看我，他冷冷淡淡地問我：“墨朝，我能去哪兒呢？”雨滴落在他的眉心，接著是他的大笑聲。
    有些刺耳，我卻有些心疼。
    “我帶你走，總能找到能去的地方。”
    “墨朝，除了七殺殿和皇宮，你能帶我去哪？墨朝，我厭倦江湖和朝廷了，我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了，我累了。”他這樣說著，雨水在他臉頰落下，就像淚落下來一樣。
    我迷茫地看著他，我想問，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這個世間，除了江湖和朝堂，還能去哪兒呢？
    可是我沒問，我知道他總能給我無數令我信服的答案。但是我不會讓他走，我從沒更明白這個想法，我知道，若我讓他走了，我會後悔。
    “墨朝，你要帶我去哪，放開。”他生平很難得有怒氣，看來是我強行帶走他的緣故，讓他惱了。
    “不是七殺殿，不是皇宮，我在玉田村有一間別居，名字叫玉田別居。”我記得，那時年少，我也曾在暗殺中受過伏擊，重傷之時，是玉田村的村民救了我，所以，那時候，我有過一瞬間的念想，擁著喜歡的人，一起住進那個小村居。
    那個人不貪富貴，願意與哪怕是我這樣沉默寡言的人共度一生。
    現在找到了那個人，但是卻不是那樣的意義。
    “墨朝，幾時你也這般能說會道了，你並非是個會喜歡嫻靜生活的人。”他這樣說。
    我卻有些怒，難道我這樣的人隻能永遠活在殺戮裏嗎？我不否認我的曾經的確如此，可未來，我更希望……嗬，希望什麼呢。
    他是我的兄長。
    “走。”我伸手，在他毫無防備之下點了他的周身大穴，讓他端坐在椅子，像平常一般推著他離開墓地。

    作者閑話：

    有劇透的大家自己猜吧……
    此處注明：墨朝和唐栩非同血緣兄弟，具體請擼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