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著窗外的我，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剛才粗粗喝下的兩口湯讓我胃裏燒得火辣辣的難受。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安穩，睜開眼睛天還是黑蒙蒙的，額頭上卻已然冰濕一片。
    距離天亮應該不久了，反正也睡不著到不如出去走走。總算還是有些欣慰的是沒有做什麼惡夢，這個時候要是做一個哥哥受了傷渾身浴血的夢，我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當即甩下他們兩個，騎上馬直闖軍營。
    悄悄起了身，小心繞過旁邊睡塌上的曾雪儀披上一件外套。小良躺在門邊由兩張板凳和一塊木板搭起的簡易床上，借著月光幫他掖好翻亂的被子，我輕聲推開木門走向廚房。
    這個世界的地理似乎與中國恰好相反，南方的商國氣候幹燥，到處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反而北方的平祥陰冷潮濕處於丘陵地帶。黑夜裏遠方怪石嶙峋的山峰看著有些可怖，丘陵地區雖然日夜溫差不大，可是冬天裏潮濕的空氣卻是讓人感到了寒氣被逼進了骨頭裏的冷。
    忽的一眼瞥見牆邊攀緣進來的枝蔓上爆出了新芽，入春了呢。春冬交會的時候最容易受涼，也不知道小風哥哥在軍營裏穿的夠不夠。在臨安的爹娘應該也會很擔心他吧，當然如果知道我來了軍營一定會更擔心……
    把外套往上拉好，深呼吸一口氣，胃火燒似的疼的難受。現在應該擔心的是自己的身體吧，要是帶著病進軍營那才真的是負擔。走進廚房舀起一勺水灌下，冰涼的感覺一直順著食道一路流到胃裏，帶著一絲甜味……突然閃過電視劇裏血流成河的場麵，等戰爭真的打響了，到時候摻著泥沙帶著血腥味的水，喝起來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滋味？我不敢想像……
    有人！
    微風拂過，夾著濃重土腥味的風中還帶著些許汗臭味，來人不少……
    “小良，小良！”悄悄潛回房裏，使勁搖了搖還在酣睡中的徒弟，又走回床邊在曾雪儀的耳邊喚了兩聲，“曾雪儀，喂！曾雪儀！”
    奇怪，兩個人都沒有醒，難道是累壞了？事有蹊蹺！怎麼有一股淡淡的異香？仔細聞了聞曾雪儀的嘴邊，糟了，被下藥了！剛才去廚房的時候我就應該意識到，整間農舍裏除了我們三個人，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別人的氣息。
    中計！
    晚飯的時候隻喝了兩口湯，之後因為不舒服就直接回房間躺下了所以沒注意到什麼異樣，現在想來，剛才的胃痛應該就是迷藥在作怪。有小風哥哥香囊的保護，再加上兩個老魔怪采藥訓練的成果，我也算是半個百毒不侵之體了，可小良吃了不少，而曾雪儀為了保持體力也或多或少吃了些，看樣子中毒不清。
    “曾雪儀，曾雪儀！”掏出解藥香囊使勁捂著她的鼻子，這可不是趁機報複，隻是想讓她多吸入些解藥後可以早些醒過來，可他們中的似乎是一種用奇怪的藥方配製的迷藥，平時隻要一兩分鍾就能解開任何迷藥的香囊，這次約摸著過去了五分鍾了，她還是沒有轉醒的跡象。
    “喂！喂！”已經能遠遠的聽到人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的聲音了，看樣子這些心懷不軌的家夥以為我們全部都被迷倒了，所以並沒有打算掩藏自己的行蹤。眼看著外麵星星點點的火炬越來越近，農舍周圍的夜空已經被火光照得通亮。
    不能再等了！
    把香囊放在一邊獨自拿了武器出去埋伏，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在搗鬼，但願隻是倒黴遇上了黑心的氓流想要劫財，而不是那麼巧碰上了平祥的奸細才好……
    “族長，藥我已經下了大分量，沒有解藥他們絕對醒不過來。”
    “以防萬一，先找兩個人進去看看，所有人都在外麵守著，如果他們還醒著也好有個照應。”
    “是，族長！”
    一群穿著類似苗族服裝的男人聚集在屋外，兩個年輕男子躬著腰脫離人群向我們的房間摸去。應該不是士兵，哪裏有士兵會穿著這種大開叉大褲腿的寬鬆衣服出門打仗，可應該也不是平祥人吧，我記得，平祥的民間服侍應該是相當的華麗花哨，那他們到底是誰？！
    兩人摸索到我們的房間外，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打算推門進屋。指尖觸上門閂的一霎那，冰冷的雪華架到了後麵那人的脖子上。
    “誰？！”
    “你們是什麼人？”劍鋒微微用力，殷紅的鮮血順著劍身流進他的衣領，可是這個高大年輕人的臉上除了一閃而過的驚訝卻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前麵的男子轉過頭來，一臉驚詫的看著寒風中禦劍而立的我，皺了皺眉頭向我的人質低聲喝道：“怎麼還有人醒著？！”
    “我也不知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埋伏在此有何居心？！”繼續挾著剛才被我壓製住的男子，換了個對自己更有利的姿勢，“你們是不是平祥的尖細？你們是如何潛入我大淩國界的？說！”
    “看來阿爸說的不錯，這次來的果然是號厲害的人物。”
    “你什麼意思……”
    “哼，我什麼意思……你很快就知道了！”
    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鳴叫，隻覺得自己的鼓膜快要炸開來的疼。我明明就時刻防著他們兩個，也沒有看到他們耍什麼把戲，這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音波功這門學問？！聚散真氣調和陰陽，以音傷人，以音索魂，音布罡氣，傷人無形……
    越來越覺得心神煩躁不得安寧，好像有無數隻戰鼓正在我身體裏擂動，有無數把刺刀正生生把我的心房撕裂，無數隻小蟲在腦殼中翻爬撕咬……拿著劍的手不住顫抖，四肢開始覺得無力，我要捂住就快爆炸的腦袋，還要捧住自己劇烈跳動想要撞出胸口的心髒，雙手進退無措。控製不住逐漸加快的呼吸，忍不住淚水湧出眼眶低聲抽泣。
    最終撐不住魔音的幹擾，“叮”的一聲雪華從手中滑落，從我的挾持中逃脫的男子站起身來大手一揮抹去頸間的血水，跟他的同伴比肩站在一起。總算耳後傳來的雜亂腳步聲替代了震懾心弦的音波，似乎是剛才那幾個守在外麵的異族人收到了訊號集體衝了進來。全部人圍成一圈，居高臨下看著蜷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的我。被冷汗迷濕了的雙眼，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
    “族長，剩下兩個還在裏麵躺著。”一個持著火把，個子矮小的男人帶著其他幾個闖進房間裏去搜查了一番，回來稟報。
    回答的是人群中央正想要彎下腰仔細打量我的中年男子，聽到了小個子的話，他愕然抬起頭，停下了伸過來的手：“什麼？怎麼還有兩個？旗達不是說隻有一個人嗎？”
    “族長，下午來問路的的確是三個人，”從人群中擠到那個族長麵前回話的這個人我見過，晚上就是他把飯食送過來的，“我們本來想回來問問您該怎麼處理，可怕被他們發現就直接下了藥先動手。三個人裏麵身材最高大，看上去很厲害的男人管他叫師父，所以我們覺得這三個人……”
    “住嘴！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都沒搞清楚就回來通報，抓錯了豈不是浪費我們的寶貴時間！剛才安查還差點被他殺了，這責任你負的起嗎？！”
    “大哥，息怒……會不會是旗達那老……會不會是旗達他占卜錯了？”又走出來一個跟族長年紀差不多大的男人，一臉奸猾的看看我又轉向族長。
    “不可能！旗達的占卜從來都沒有出過差錯！”
    “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不管了，先把他們三個帶回族裏再說！聽了我們的‘聖鳴’居然沒有昏過去，想必這也是個奇人，你們幾個，跟我把他們帶回去，剩下的，繼續在這裏守著！”
    “是！”
    “住手！”幾個壯漢正要把我抬起來，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曾雪儀！
    灰色的身影閃進人群中，與立刻圍上來的幾個壯漢纏鬥了起來。她的武功不差，可五天不眠不休造成的體力不支，還有剛才中了的不知道是什麼來曆的迷藥，她又怎麼會是他們的對手？
    我想張口喊她，可是現在卻連動一動唇角的力氣都沒有。這些人明明各個都拿著武器，如果有害人之心在我棄劍倒地的時候即可用手中的彎刀了結我，可是他們並沒有，而且交手到現在，他們甚至都沒有把刀拔出來過，聽對話像是在等什麼人，到不如跟他們回了老窩打聽打聽他們到底是誰。
    “曾……”
    眼看她的身形慢慢凝滯，手中的動作卻還是固執的不肯停歇。圍過去幫忙的異族人越來越多，就連架著我站在一旁的兩人也開始蠢蠢欲動，心思全都放到了包圍圈裏沒有注意到我的體力和內力正在逐漸恢複。
    我曾經那樣當麵羞辱曾雪儀，這個時候她明明可以不用管我顧自逃走的，可是她沒有。既然如此，我要幫她，我要去救她！不能讓她單打獨鬥，我絕對不能讓她像追魂一樣為我而受傷，絕對不可以！
    閉起眼靜下心，隨著逐漸平穩的呼吸，身體裏被音波打散在各處的真氣一點一點凝聚起來，從丹田深處如漣漪般擴散開來的一股暖流讓我的手腳漸漸有了知覺。再一會，再一會就可以了……
    “少爺！”終於傳來了葉小良的怒吼，應該是雪儀聰明，沒有忘記用香囊給小良解毒。對雪儀進行圍攻的團團人群把我擋在了後麵，小良一時看不清，胡亂跳進了戰圈幫起了忙。一邊倒的局勢瞬間平衡了很多，總算架著我的兩個人也拋下我前去幫忙。這也好，多一個人，多為我爭取一點時間。
    “小心！”
    正要衝破阻礙我運功的最後關卡，抬頭看到一把彎刀迎麵朝我的天靈蓋劈來。可是我現在完全是“手無縛雞之力”這個詞的人體範本，就算我小心了又能怎麼樣……
    忽的整個人向右倒去，重重的摔在了泥地裏，還以為是小良為了讓我脫困而用他的怪力撞過來，可是他明明還在跟剛才被我挾製的高大男子糾纏著……
    “雪儀！”
    回頭看剛才我站著的地方，雪儀渾身浴血躺在地上。彎刀從她的左肩繞過背後一直劃到了右肋下——破裂的衣服，深可見骨的刀痕，向外翻開的皮肉，還有汩汩流出的溫熱——肇事的彎刀還在滴著鮮血，剛才就注意到那個稱族長為大哥的男人賊眉鼠目不懷好意的，可沒想到他居然想要我的命！
    才說不能讓雪儀受傷，現在居然讓她為了我危在旦夕……我又害的身邊的人因為自己而受傷……不顧走火入魔的危險，一口真氣提上來，抽出鞭子勒住他的脖子遠遠的甩到後麵的小山包上。
    所有人都被這血淋淋的場景震懾住，早已一片寧靜的夜空下，骨頭碎裂的聲音都能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蹣跚走到雪儀身邊，周圍的土壤已經染上了一抹鮮紅，和月光下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小良，香囊呢？”
    “在這裏！”
    所有人都靜默的看著我扯開了香囊精致的繡布，把裏麵傾瀉而出的藥粉撒在雪儀的傷口上，又撕破中衣小心替她包紮起來。
    起身，喉頭一腥，隨即噴出了一口鮮血，可是就算內髒受損是如何？如果會經脈盡斷又如何？又有人受傷了，為了我……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聲音冰冷到，連自己都不相信這是我的聲音。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一躍飛至族長麵前，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單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勇，勇士……”
    “快說！”
    “這位少俠有話好說！”還是那個剛才被我挾製的男人，看著我慢慢收緊的手指神色慌張，“此事說來話長，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少俠的朋友現在急需救治，不如先回了我們的部落找大夫醫治他的傷。”
    “我憑什麼相信你們？！”掌風襲去，男人毫無防備的被我劈重，整個人向後飛進了一群同伴的懷裏。幾個人正想上來製住我，看看我手裏挾持的族長，又看到站起身來的男人做出了阻止他們的手勢，原地按捺不動。
    “我，安查，以我的生命起誓，”剛開口說話，男人的嘴角就流下了血絲，他大手一抹，在胸口握拳，“絕對不會再傷害你們，會替你們療傷，並會將今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告知，否則我會受到偉大的樂神最嚴厲的懲罰，我的軀體會在所有人的詛咒下腐爛，被拋棄到涸壑森林裏被所有黑暗的生物唾棄！”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莊重嚴肅的，似乎他剛剛立下的，是最可怕的毒誓。將信將疑也好，現在替雪儀療傷是當務之急。我讓葉小良抱著她，自己在一旁護著，一路源源不斷的給她灌著真氣保護她的心脈。跟著他們一行人在山林裏穿行了很久，終於來到了一個好像山寨的小部落。族長和安查帶領眾人轉身抱拳——
    “歡迎來到樂神族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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