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束了。這場北燕宮廷鬧劇，最後的結局，竟是慕容霈登上皇位，慕雪輔政。誰都沒有想到，那個主導了這場政變的男人，居然將皇位拱手讓出。慕容霈自己都沒想到，他與這個年輕的皇叔聯合，不過是想謀條生路，他一開始並沒有想過登基為帝。
    這對叔侄站在高樓之上，俯瞰整個皇宮。
    慕容勤本來就比慕雪大了十五歲，十七歲時就有一個侍寢的宮女給他誕下了慕容霈。他們說是叔侄，真的算起來，慕雪也就比慕容霈大了兩歲而已。慕容霈看著他，竟又覺得自己比他還大上幾歲，皇叔也叫的格外別扭。
    慕雪也笑了，“行了，私下裏就叫我無瑕吧。”
    “這……”
    “讓你叫你就叫，哪來那麼多廢話。”
    “……”
    “我知道你今天來是想問什麼。說真的，要不是為了賀蘭家，我連這個輔政都不想做。”他伸了個懶腰，覺得有些冷了，往裏間走去，“我不想當皇帝，從來都不想，你不用擔心。隻是現在為了我母後的家族，我不得不在你身邊煩你。也就煩個幾年吧。”
    “皇叔放心，賀蘭一族勞苦功高，朕絕對不會虧待。”
    慕雪斜睨了他一眼，眼裏滿是嘲諷，“你這個樣子，真的很像一個人。”不待他反應，又道：“口頭的保證可不夠。我要你娶賀蘭煙。”
    賀蘭煙，賀蘭家長子賀蘭臨的次女，年方二八。聽說是才貌兼備的美人，絲毫不亞於她姐姐賀蘭晴。可是她姐姐是他父皇的妃子，他再娶賀蘭煙，怎麼說都有些怪異。
    慕雪看出了他的顧慮。
    “你現在可是我大燕的皇帝，你要娶誰，沒有人敢置喙。你娶賀蘭煙，立她為皇後。將來你立她的孩子為太子。待局勢穩定，我就離開大燕，你親政。怎麼樣？”
    這種被人掣肘的感覺，其實並不好。慕容霈擰了眉，沒有回話。
    “其實你也知道的，我外公老了，大舅不頂事，賀蘭家現在除了我，沒人能挑起這擔子。隻要我一走，你便可以放手一搏了。我也隻是要給賀蘭家一個保障，要你未來的繼承人留著賀蘭氏的血。我一走，賀蘭一族必定隻富貴，不顯達，不會給你一絲一毫的壓力。”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
    不自己坐上皇位。他是賀蘭靖嫡親的外孫，這場權謀之戰的主導者，何必走這曲線？
    慕容霈沒有說完，慕雪卻已經了然，“我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這個皇位，本來也就是屬於我的。我籌劃了這麼多年，等的就是那一天。可是人總是會變的呀。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有了比君臨天下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慕容霈看見他這一向陰鬱的皇叔，露出一個極為純真的笑，有些訝然。
    慕雪慢慢踱到窗前，看著宮闕森森，燈火萬千，“我以前總覺得，我被奪走了很多東西，我要全都搶回來。我要報複，我要讓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不得好死。但其實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得到了很多東西。”
    比如師父師兄的關懷，比如雲舒的追隨，比如那個人，那個人的溫柔繾綣。
    “這麼多年，我是真的累了。我想歇一歇了。我要回頭，把以前錯過的風景，再一一看過。”
    “那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選了我？”慕容霈輕聲詢問，他都忘了自稱為“朕”。
    慕雪緊了緊披風，臉頰貼著柔軟的狐狸毛上，“因為，我看到了你的野心。”
    “我喜歡有野心的人。我不介意你有這樣的野心。私自安排你的姻緣我很抱歉，但是，身為九五至尊，總要舍棄一些的，對吧？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胸懷，日後定能容下賀蘭家的——隻要我走。”
    “好，我答應你，娶……”
    “是‘朕’。”
    “朕明日就下旨，立賀蘭煙為後。”
    “吾皇聖明。”
    明明是一句恭敬至極的話，被他說出來，那樣漫不經心。
    慕容霈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子夜的鍾聲敲響，年輕的帝王才驚醒：“時候不早了，不打擾皇叔休息了。”
    慕雪站在這個大燕皇宮的最高處，看著煙火渺渺，終於體會到了楊承禮的孤寂。
    北燕宮室裏這一場動蕩，傳到大越時，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幾乎沒有人知道那個在北燕攪起腥風血雨的年輕人，曾經在大越的權力變更中扮演過什麼樣的角色。有些聰明人猜了出來，卻也不敢說。
    政事處理完畢，楊承禮照例去了伊婕妤的宮裏。小孩子長得真快，半年不到，楊慕穎已經滿地撒歡了。後麵跟著一串宮女太監，焦急地喊著殿下。他臉上掛著調皮的笑容，張牙舞爪地在大殿裏飛奔，而窗外春色真好，綠意萌發。
    他一頭撞上了楊承禮，疼得哇哇大叫，一抬頭看到楊承禮，又笑了起來，張著兩隻小胖手要抱。所有人都怕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隻有他，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楊承禮彎下腰，擰了一把他肥嫩光滑的臉頰，“又鬧什麼呢？”說著就把孩子抱了起來，穿過一片跪倒的宮人，向內殿走去。
    伊萱正在小憩，被宮人告知皇上來了，來不及挽頭發就跑了出來。楊承禮逗弄著楊慕穎，根本無暇顧及她，“朕是來看慕穎的，愛妃繼續休息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來看你的，你出不出來無所謂。雖然她對他也無甚情意，不過被直接這麼說還是有些羞惱，卻不敢說出來。當然也睡不著了，回去收拾了一番又出來了。
    “臣妾參加陛下。”
    “慕穎最近怎麼樣？”
    “回稟陛下，小慕穎乖著呢，越來越能吃了。”提到孩子，伊萱也活潑起來，“對了，陛下，慕穎可喜歡琴了。前些天馮昭儀她們過來，彈琴助興，慕穎跟著拍巴掌，還要去摸……”
    她笑意漸漸消失，因為她發現楊承禮並不高興，臉色一點點冷了下來。她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裏，隻能閉嘴，忐忑不安地對著手指。
    楊承禮自然是想到了那個時常為他撫琴的人。那把琴他還留著，上次去無名穀和慕雪告別，劍扇都送過去了，留下了這把琴。他怕慕雪真的再也不回來了，讓他連個寄托相思之情的物件都沒有。那時候他為慕雪準備的小院子還在，由蘇葉打理，那把琴也被他放在了那裏。
    他突然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