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諾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回答，便忍不住追問道：
    “你同不同意？”難得他這輩子也有緊張的時候。
    冥夜張了張嘴，怎麼也說不出事先預想的話，隻能點了點頭，無奈與悲傷交錯著，但是也有眉梢藏不住的喜悅。這一刻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隻覺得百味交錯，糾結到了極點。
    殷諾得了他這個點頭，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見冥夜略有些茫然地望著自己，又開頭提議道：
    “你同意了，我們現在就是情侶了。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坦誠一點，你覺得呢？”
    冥夜的腦回路還有些轉不回來，隻是下意識地又點了點頭。
    殷諾抓緊了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道：
    “冥夜，你是不是快死了？”
    冥夜瞬間清醒過來，下意識地便想搖頭。
    他果然知道了。
    他這麼聰明，自然會知道。
    然而冥夜卻不敢搖頭騙他。
    當初殷諾對他說過——“你以後別再騙我瞞我。”
    那時他心想——我不騙，我叫別人騙。我也不瞞，隻是偶爾忘了說。但我答應你，今後如果我對你有欺騙和隱瞞，便叫我承受世上最悲的苦、最沉的罪，隻要你還在我身邊，我願意懲罰卑劣的自己。
    此時想起來，突然便不敢再騙了。
    冥夜隻好轉而問道：“我若是殺了白冽，你會傷心嗎？”
    殷諾皺眉，終於料到此事和白冽有關，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會。。。。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如果他死了，我會很傷心——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是不是殺了白冽你就不會死了？”
    冥夜卻不曾考慮這個問題，他搖了搖頭，輕輕地撫摸著殷諾柔軟的頭發，這個動作令他安心了不少。
    “我要殺白冽，隻是因為。。。也許你以後還會被他關起來。。。為了你喜歡的自由，我必須殺了他，不是嗎？”
    “不對。”殷諾冷靜地簡直出乎順順的意料，“我寧願被他關著，也不要你殺了他。”
    冥夜心中一痛，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順順趁機提醒道：“王，您為殷判官特意準備的湯。。。該讓殷判官試試才對。”
    冥夜這才反應過來，呆呆地應了句。又對殷諾道：
    “我知道了，我不會殺他。”
    他為殷諾舀湯，殷諾便輕輕抱住他的胳膊，清澈的眼睛裏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悲傷：“你是不是要死了？因為白冽嗎？”
    冥夜仍是不肯正麵回答，隻把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問出了口：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哭？”
    殷諾一震，鬆開了抱著他的手，恨恨道：“不會。”然而他的鼻子已經開始發酸，“你別死。你不是神通廣大嗎？你想想辦法啊。。。。你別死好不好？”
    冥夜看著他漸漸泛紅的眼眶，無奈道：“。。。好。。。你別難過。。。不過是個假設，我不會死的。”原本還想和他溫存幾句，結果卻是一秒都不忍再見到他傷心的樣子。
    冥夜哄勸道：“先喝湯吧。。。喝完湯再說，我會有辦法的。。。。呐，我特意讓順順準備的，你不是愛喝孟婆煮的湯嗎？”
    殷諾接過來，不知所措地低下頭，眼淚都落到了湯裏。
    冥夜見他這幅模樣，覺得這比白冽剮他心髒還要痛上百倍，到這時他才明白——原來他根本不希望他為他哭。。。。他寧願自己在殷諾心中無足輕重，也不願意看他落淚傷心。。。他曾經那麼強大，那麼無所不能，此時卻隻能摟著他哄勸道：“別哭了，傻瓜，我手裏還有白冽的把柄，怎會輕易輸給他？等你吃完了飯，我就派無常到人間去找他談判，好不好？”
    殷諾抽噎著點了點頭，又乖乖地將那碗湯湊到嘴邊。
    順順和冥夜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動作，那一刻冥夜緊張地連呼吸都忘了。混著忘懷草的孟婆湯會奪走殷諾所有的記憶。。。。他寧願自己來做這件事，也不願等著白冽來結束他們之間的回憶。
    冥夜想起了他和殷諾在審判廳再見時的場景，那時他讀取了殷諾在人間的記憶，知道了他和白冽在人間的生活，有一瞬間他確實恨著將他忘得一幹二淨的殷諾，然而那時他知道他們還有另外一個開始，他們會共同擁有另外一段回憶，如今卻不同。
    這一次他會死去，而他們之間的故事也便到此為止。他會忘記冥夜的那些諾言，忘記冥夜隻為他一人的溫柔，忘記是誰笨拙地為他編過一隻蚱蜢。。。。冥夜會消無聲息地死去，如他所願，殷諾再不會為他的死掉一滴眼淚。
    有沒有解藥？
    冥夜問過天帝，答案是沒有。
    人的記憶並不能隨你的心願隨意地控製，喝下藥物是損傷他歸屬於記憶的那一魂，損傷容易，隻要一些外力罷了，修複卻不可能。因為你無論如何也尋不回那些飄散於天地的記憶拚補成魂魄的模樣。
    歸根到底我們用靈魂來記憶生命，而不是肉身，所以人死後還能記得前塵過往，直到飲下忘川水製成的孟婆湯，洗滌魂魄裏承載著情愛與恨意的記憶，於是便也洗去了情愛，洗去了恨意。
    可我們之所以是我們，卻是由我們的記憶決定的啊。
    就像冥夜之所以冰冷，是因為那段漫長的身處混沌中的歲月奪走了他所有的溫清，而後他有了柔軟的一麵，又是因為他與殷諾相處的時光留在了他的魂魄深處。。。
    碩大的地府接送過多少靈魂，又有多少前世的善僧成了後世的罪魔，同一個靈魂，如果他們在人世的經曆不同，記憶不同，靈魂也便會隨著那些流光溢彩的回憶或沉浮或激蕩。
    所以，有人才會說，最珍貴的不是愛情本身，而是那些或喜或悲的共有的回憶。
    所以，順順才會不敢看，而冥夜卻逼自己親眼見證他的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