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七、前路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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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涼風習習,送入樓閣中。鳥鳴啾啾,聲聲不歇。
再看那薄紗櫥中,依稀是兩個人影。其中一人青絲微曲鋪滿枕間,和衣而眠。那懷中擁著的另一人,卻是侍從打扮。觀其發髻已散,依稀顯露女兒形容,正是自顧酣睡夢浮生的杜氏思圓。
千朔懷擁化名水七的思圓,不住地打量眼前之人。隻見她眉目沉靜,臉頰紅潤,唇似塗朱。酣然睡顏煞是可人,心下歡喜不覺拾起斯人鬢邊一縷發絲輕輕把玩。
待思圓睜開惺忪睡眼,映入的一張如玉俊顏使她大吃一驚!
杜思圓:啊!你……
思圓一驚後急忙爬坐起身,低頭細看枕畔之人。心念這是何人怎的好生麵熟啊?昨日——
肖千朔:七兒你可是醒來了?
他側臥著身子施施然問道。
杜思圓:東家?你怎的在此……這……嗯?!
思圓環顧四周才發覺此間正是東苑暖閣,所臥之處乃是千朔寢席。難道自身行藏已被人窺破?!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轉念一想,自家正欲回返東洛,探聽水師父下落以便搭救,不如就藉此時機說明原委,央得東家放我離去,料亦無妨。她心念幾轉,正是打定主意急欲脫身。
肖千朔:七兒昨晚睡的可好?
千朔緩緩坐起,略整衣衫不答反問。
杜思圓:甚好,謝東家關心。在下尚有一事欲請東家應允。
思圓翻身落地,素衣赤腳亦無暇他顧,隻抱拳重重一揖道。
肖千朔:哦?我也隻好有一事要與七兒商議。
他忽然正色說道。
杜思圓:這個……願聞其詳。
思圓不解,隻抬首端看他們東家,洗耳恭聽。
千朔自從聽聞思圓自稱在下,又有一事要請他準許,便已隱隱料得幾分,那麵上更是笑容盡失。此時端坐床沿,對著思圓上下一番打量,方才出聲續道。
肖千朔:朔願以重金聘你,長留肖府,為友為伴。七兒可願?
他手撫心口,情真意切一字一頓鄭重說道。心內隻盼思圓能可答應,無需借助他法。
思圓聞說本欲一口回絕,卻見千朔語氣真摯不似作偽。眉目略悵意緒甚愁,語畢隻默默凝視自家,欲語還休。
她心下不忍,不好言明隻得婉轉推拒。略整思緒後方和聲回道。
杜思圓:東家好意,水七自心內領受。但離家數月甚是牽掛。即便此番尋親無果,仍需回返打理一番以便再尋出路。在下有幸得東家青眼與貴府相助,實是感激不盡。他日若有緣定會登門再訪,以表謝意。
思圓這兩個月來得太白樓與肖府相助,方才安然避過西京追索,心內確實感激。但師父有難不得不救,此時非是吐露實情之良機,且暫時按下靜待來日。
不過嘛你待來日,人家可是隻取今朝。畢竟來日方長,萬一您老人家魚遊大海馬放南山鷹擊長空是一去不複還又該如何辦?
肖千朔:七兒要走?
他緩緩站起,直視思圓問道。
杜思圓:正是。
她不禁略退一步。
肖千朔:當真要走?
往前一踏,千朔繼續逼問,隻一瞬不眨地緊盯眼前之人。
杜思圓:這……自是當…真……
思圓甚為心虛,左顧右盼方猶疑應道。一麵自偷偷抬腳往門邊移去。
肖千朔:若是我不允,七兒又待如何?
千朔早看清思圓心思,隻步步緊逼。思圓聞說心內直道要糟!眼見情勢不妙他們東家是不依不饒討要說法,如今卻有何說辭呢?
思圓心中誹道:又待如何?當然是見勢不好拔腿就跑,三十六計走為上啊!
不過這暖閣今日怎的忒寬了,我還沒挪至門口呢?!
杜思圓:嗯…東家……因、因何不應允啊……
她雙手摸索著往門簾處退,心不在焉地搪塞道。忽覺手上碰到一處軟簾,不由精神一振!隻因那簾後正是一麵山水緙絲屏,繞過畫屏便是房門,若能出得門去即一片大好天地啊!
思圓當機立斷手扒布簾,抬腳側身正欲往畫屏處來一個魚躍,不防身後之人眼疾手快,想其所想,亦是縱身一躍!
隻聽房門處砰然一聲巨響,那麵精致漆屏是應聲而倒!再觀房內二人,原來是肖府東家將已然探出半個身的杜氏思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撲倒在屏上,其勢之洶足見背後那人氣力甚足,身手迅捷。
肖千朔:七兒休走!我…我不允……
千朔語甚急又委屈,隻巴巴地箍緊懷中之人,不敢稍緩。
杜思圓:啊……
她被撞得是頭暈眼花,而今又讓千朔牢牢困住,更動彈不得。加之饑腸轆轆隻能有氣無力呻吟,卻不知如何是好了。
肖千朔:七兒……我……
千朔正待辯解,思圓已收斂心神,思緒略緩後出言打斷。
杜思圓:東家到底……是因何事不允準哪?
思圓手腳發軟無計掙脫,隻好側身與他們東家講理。
肖千朔:啊……這……
他聞言麵上一窘,甫抬首正對上思圓回望雙眸。
肖千朔:…朔心中甚是欣喜七兒,願與卿相好不分離……七兒可知我心意?
千朔心底恨恨:你個記吃不記打的到底明白了否?或是心裏明白卻要裝糊塗?!
杜思圓:東家…早知我乃喬裝……?
思圓聞言萬分驚詫,本以為東家是因其喬裝改扮之故欲責難自家,方不允她離去。現今看來卻是另有隱情?!可此番隱情亦十分棘手,教人萬般為難啊!
見思圓滿臉詫異,不可置信的模樣,千朔看得極是有趣,不禁起戲謔之心。
肖千朔:嗯,一早便知。
語畢湊至她近前往其嘴角輕輕一舔,複笑意盈盈,愁雲盡散。
不曾想未及思圓反應,又聽得“吱呀”一聲,房門大開之際呼啦衝進來好一撥人,這打頭的不消說還是常仲常管事嘛!
常仲:東家你無恙否……哎呀!
再說常仲領著眾侍從丫頭候在房門前,是左等不見人,右等無反應。又忽然聽聞震天巨響,喚亦無人答理,惟恐東家他生出甚麼意外,隻好急急地撞將進來。
卻正巧目睹他們東家赤身散發懷抱一人,狀甚親昵,滾落地上好似欲行、行……那個一般……
常管事那叫一個悔啊!這說不準就壞了東家的好事了呀!他思至此頓時醒悟,立馬喝止身後眾人。
常仲:眾人速速退下!此處不用侍候了!
他回身斬釘截鐵喝道,又側身遮擋那地上兩人。
眾仆:是——
眾人應聲而退,末了還順手捎帶上房門。
常仲:東家快快鬆手,要勒壞了!
他看向千朔懷中被勒得一魂升天,二魂杳渺,三魂悠悠翻白眼的杜思圓,急忙催道。
肖千朔:我不……嗯?!
千朔正欲手底發力絕不輕放,此時聞言方低頭細看,乍看卻是大吃一驚!
肖千朔:七兒!七兒你怎樣了……
他急忙鬆開製錮,望著思圓深鎖的眉宇是心神大亂!
常仲:東家,東家!您先往內屋歇息,待老朽來處理罷!一定不會讓水……小姐離開肖府的,您請安心。
肖千朔:此話當真?
他語帶希冀地看向常仲。
常仲:確實當真。
老管事摸著下巴自信十足答道。
肖千朔:那…那好罷……
千朔無法了,見喚不醒思圓隻好一步三回首地往內室而去。眼見他們東家走遠後,常仲方出聲來喚。
常仲:合罕!小姐請起身罷,小心地上寒涼。
杜思圓:啊……咳,多謝常管事為我解圍,水某不勝感激。
她聞言方兀自起身,左右張望四下無人便躬身一揖,麵甚羞赧道。
常仲:不知小姐家鄉何處,可是著急返家?若是一定要走,老朽可派車馬護送小姐平安返回。
他話鋒一轉忽問起思圓家鄉。
杜思圓:不才在貴府多有叨擾,怎敢再勞煩這許多?
思圓一口回絕,隻怕給肖府再招惹禍端。
常仲:嗯——
他上下仔細打量一番思圓,雖是衣衫淩亂,粗布短褐,但神情堅定,不卑不亢,毫不作偽。即便遇此風波仍可鎮定自若,進退有度。不過區區一女釵裙,竟有此氣度,果真令人讚歎。何況方才臥地不起直把東家那般的聰明人唬得失去方寸,這若是假以時日,要將東家拿捏在手豈非易事?真真是一對冤家,不如趁早送走為好啊!
常仲:小姐如此固執隻怕——
他邊說邊意有所指地轉向內中輕輕頷首。
常仲:隻怕連這肖府的牙門皆出不得——
杜思圓:這——
思圓明白常仲所言非虛,不由苦笑。
杜思圓:那就但憑常管事安排,還望能早日啟程。
她不再推拒,便一口應承下來。
常仲:小姐且去收拾,明日應可成行。
常仲見她應允,自是滿意地點頭。
是夜,星月輝映,萬籟沉寂。
隻見一條纖細人影忽現,躡手躡腳潛入府中水榭。待其偷偷摸至一處山石,正欲翻身而上時,忽覺腦後生風,隨後便有一細小異物砸中後背。
“啊呀!”
那人影輕輕一呻吟,繼而四處張望尋找始作俑者。
“七兒要望哪裏去啊?”
卻見距山石不遠處,琉璃月下一座八角亭,有清風入袂,水月盈懷。一人長身玉立,皎皎清輝映出的俊逸容顏正是肖府主人肖千朔。
此刻手中正把玩著一枚溫潤玉佩,一起一落拋在手中是自得其趣哪!
杜思圓:啊……哈哈…原來是東家……
這摸黑偷溜的人影正是杜思圓,此時眼見行跡敗露,不得不出聲回應。她心底發苦,自家怎的就出不去肖府這門呢?至於翻牆,那還不曾摸到牆就又被逮住了……
肖千朔:七兒這般不辭而別教人很是傷懷啊!
千朔一麵說來一麵笑意清淺地看著思圓,並不顯出傷懷的樣子。
肖千朔:不若與朔共飲一杯,以踐此行?
杜思圓:東家此話當真?!
她聞說心中大喜,東家既如此言道想必是肯應允自家離府了!於是立馬翻身進圍廊,直奔亭中而去。
肖千朔;此乃太白樓陳釀梅酒,香醇甘美。我已命人溫過,適宜夜飲。
杜思圓:多謝東家,這便先幹為敬!
思圓不疑有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杜思圓:承蒙東家及肖府上下諸多照料,水七心內不勝感激。他日必當登門再訪,聊表謝意。夜涼風寒,東家請萬般保重,水某自去、去……嗯…便可……
不待言罷隻覺一陣酒氣上湧,直衝靈台。思圓神思混沌,手腳漸感無力,疲於支撐之際,卻見身前千朔搶步邁上,一手攬過思圓。
杜思圓:你……
酒力發作她終是沉沉倒於千朔懷中。
肖千朔:七兒……七兒嗬……
他懷擁思圓,神情落寞默默描摹斯人麵容數遍,最終隻得輕若鴻毛一歎。
“車馬已備妥——”
“人手已集齊——”
“城門將開——”
三人烏衣皂靴垂首稟道。
駐足許久之後,才見千朔一手解下身著緞氅,披於思圓背上,觀其深沉睡顏情不自禁以唇輕觸雙眉間。
“走!往洛京——!”
他一拂袖,夜風颯颯揚起衣衫飛舞。
此去千裏遙,何以慰前路?不念關山苦,但酌憑欄月——
欲知後事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