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十一、假鳳真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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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至初夏,就降下了幾場雷雨,滿天的陰霾使鬧市街頭的行人避走不及,道道銀絲紛紛墜地,霎時傾盆而下。
這天傍晚,驟雨暫歇天方晴時,杜思圓一人獨步出門,慢慢行來人煙不盛,隻見一輪紅日西垂天邊,纖塵盡洗,更顯明澈。
她思量著打點好酒再往水天南府上走,自那日朝散,師父就黑掉一張臉去,估摸著現今也該消氣了。況且自家有事相求,興許師父他老人家一沾酒就好說話了呢?
信步來到了天寧街上,沒幾步便是一家熱鬧的酒坊,共有三層,門口一副楹聯,左書“蝸角名蠅頭利輸與淵明陶陶醉”,右邊下聯“五花馬千金裘換得太白飄飄然”。思圓心頭一喜剛想進門,卻在瞧見“陶然”二字時生生止住。
又轉過了幾個街角,踱至天寶街頭,好盛的一株喬木遮蔽下酒旗斜插,便是“怡然居”赫然在上。
進內一瞧,竟是座無虛席。原來街上散步納涼的行人因避雨而多在此休憩,少不得三兩知己,把酒言歡,流連不去。思圓站了一會兒,來沽酒的人卻有增無減,店家更是忙忙碌碌,無暇他顧。見此情形,她不由苦笑。
身旁還有兩個文士打扮的酒客,似是等得不耐,攀談起來。那二人初時說得甚是愉悅,後來不知為何竟起了爭執。思圓不解側耳細聽,隻聽一人道:“那陶柳行館裏住的皆非鳳子龍孫,隻不過濫竽充數罷了。”另一褐衣文生不服道:“你又非是親眼所睹,怎知不是?各州縣送來的小姐們端莊貌美,得體大方。既有公主之相,又兼公主之儀,說不定明珠就蘊藏其中!”思圓聽得大奇,正欲相詢,店主人已迎了上來。
店家:相公可是來打酒的?方才忙碌,耽擱了各位。慚愧慚愧!
店主人一臉愧色,連聲作歉。
杜思圓:無妨,可有好酒?
店家:有的,卻不知您要的哪一種,竹葉青或是杏花村?
杜思圓:來點老白幹。
她微微笑答,就見店家應聲而去。提著酒菜,思圓遙遙望見一頂青布小轎停在帥府前,待上得前去打聽,才知是水天南正在花廳會客。
杜思圓:原來是有客來訪,那就請老丈轉告師尊我在書房等候。還有些酒菜也一並煩請了。
門人:少公子好生客氣,小老自當辦妥,您快請進罷。
杜思圓:多謝老丈。
閃身進門,將手上的酒菜盡付門人,思圓便直向水天南書房行去。
一路行來,轉回廊、繞假山,她是輕車熟路。可心裏不禁犯疑,卻不知師父這客該會到何時,那貴客倒好興致,專揀月黑風高的時候來,莫不是見不得人?
此時夜已見沉,皎潔的玉兔向人間投下一片清光,月映中庭,更顯婆娑。
杜思圓:怎的……有人?
書房幽幽的透出一點微芒,使她不由得腳下一緩。幾乎同時隻覺左肩被人自一側扣住,用力甚急甚猛。思圓心下一詫,暗忖:來人下一招該是襲她下盤了。待等對方單腿掃出身形稍鬆時,隻見思圓雙膝微曲,發力向下猛然一沉,借勢往前就是一滾,頓時脫如遊魚,遊出了好遠。
杜思圓:莫動手!我乃水天南弟子,今夜拜會隻因有事相求,如有失禮之處還望寬宥則個。
思圓退避三舍,光說不動手,生怕惹得人一個不高興,就被師父掃地出門了。那時就當真無家可歸,哭也無用了。正當她自顧神傷之際,房內之人已聽得動靜,推門出來。
水天南:思圓麼?進來罷。
聽不出喜怒的調子卻讓思圓精神一振。
杜思圓:正是徒兒在此,多謝師父!
當下也不顧自傷了,抬腳就往屋裏去。可思圓前腳進門,後腳便愣在原地。原來裏間還坐著一人,隻見座上之人微圓的麵龐泛著絲絲青白,雙眼雖是清明卻無甚神采,兩鬢花白盡染薄霜,已是到了知天命之年。他見得思圓進門並無異狀,隻慢慢起身。
杜思圓:臣杜思圓見過聖上!臣方才行為無狀驚擾了聖駕,請萬歲責罰。
驚詫過後,她才慌忙行禮。心底千百種念頭轉過,卻又一無所獲,禁不住偷瞄立於門邊的水師父。卻見水天南隻一味低頭沉思,緘口不言。
杜正炎:你且退去罷。
他轉身對水天南囑咐道。
水天南:是,容臣告退。
水師父去的幹脆,房門複又掩上。思圓直聽得頭皮陣陣發麻,心內一片哀嚎:師父你怎能陷徒兒於不義,說甩手就不管了?此時真真有苦不能言,隻恨方才沒心沒肺地撞將進來。
杜正炎:不知者何罪之有,起身說話。
杜思圓:謝萬歲。
不敢怠慢,她斂氣摒息站直身,垂首恭立。
杜正炎:啊——終是不願喚我作爹麼?
東洛王神色黯然,悵然若失。似相詢,實自問。杜思圓聞言暗驚心,摸不透洛王用意,隻得無言以對。杜正炎也不甚著意,苦笑後又續問道。
杜正炎:西京先擒後縱,放你回還,可知為何?
隻聽得他愈發喑啞的問話,卻瞧不清麵上的悲喜。
杜思圓:自是因為……我們乃故交……這……
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待到後來聲如蚊蚋。怎麼就把自己給供了出來,不明擺著落人口實麼?這可如何是好?心下暗悔,又苦無良策。卻不料杜正炎聞說神色一喜,自懷中掏出一紙信箋。
杜正炎:原來如此。莫怪乎西京這般殷切求婚,即使鴻雁往來朕要他們放你回還亦不提異議。想那西京王該是早已知曉你身份,如今方好逼迫朕嫁女兒啊!
回想那日朝堂之上,西京使節步步為營、欲擒故縱,直至最後他若不下旨便要受不慈之名所詬病,失誠於西京,失信於世人。
杜思圓:臣有罪!不該知情瞞報,欺君妄上。此乃微臣一人之過,請聖上明察,莫要責難家師!
思圓一咬牙,“嗵”就跪下了。算是明白東洛王今晚是興師問罪而來,她不待細思就挺身攬過,額角已是微微冒汗。但見東洛王進步上前,雙手一抬將思圓扶起,麵上神色一片愧然。
杜正炎:朕並無怪罪之意,壬戌年之事你與天南皆出力甚多,朕卻削你公主之名,且派往邊塞鎮守多年。無功反罪,想來心中怨忿難平……
杜思圓:臣並非……
她急於辯解,也顧不得君臣之禮,出口打斷。東洛王擺手止住,自顧往下說。
杜正炎:如今你正好賦閑在家,不如恢複女兒身,由朕為你正名,嫁予西京王可好?如此也不枉費你師父這些年來養育你的恩情。
如同閑話家常,他和聲笑問,順道把水天南抬出來探探路,所謂投石問路是也。
思圓聽後,感觸良多。憶起從前與師父在塞外揚鞭打馬,沙場上縱橫馳騁,軍營中一呼而萬應,莫不撼動心神,許久難忘。此時心神一蕩,腦袋一熱,正欲一口答應表忠心,卻猛的記起師父今晚招呼她進門時那一臉的索然無味,無可奈何,原以為是自己多慮……
杜思圓:……不知師父怎說?
小心翼翼地問道。
杜正炎:這個……自是按你的主意辦。
這丫頭,疑心病還挺重。
杜思圓:不妥,一日為師終身是父,此事須得家師點頭方可作數。
她一臉鄭重地說道。
杜正炎:這,你們師徒真真一個鼻孔出氣!想你水師父若能首肯,又怎會不與你提起,寡人亦不必這般勞心費力了!
東洛王一歎三搖頭,水天南的脾氣那是撞了南牆亦不回頭的,他一手教養的愛徒,脾氣心性沒學十分也有八成罷了。思圓初時一聽,以為他爹又惱了,正惦著怎麼請罪,沒料想聞說水天南不許此事,當下就明白了原委。
杜思圓:承蒙今上厚愛,圓惶恐難當。奈何微臣乃布衣百姓,皇孫貴胄之尊於我甚重,安敢恬列其中,實在愧不敢當。望請聖上雅量海涵,繞我師徒不敬之罪!
說罷長身稽首,恭遜不減。東洛王聽完隻默不作聲看了思圓一會兒,方恨鐵不成鋼道:“也罷!”而後繞過思圓拉開房門匆匆行去。隻經過水天南身側時,皺眉微慍訓道:“你教的好徒兒,哼!”複拂袖而去。水天南聽後一愣,不覺看向自房內出來的好徒兒。
杜思圓:師父……這個……不知小徒……能否在府上叨擾幾日?
她滿麵的諂笑,心底卻自盤算著怎麼把帥府上的好酒摸出來沾沾香……
隻見水師父身子顯是一僵,爾後才略顯艱難地回道。
水天南:師父以為,思圓你若能嫁入西京,這……心亦甚慰……
水師父顧不上講完,急忙跳開幾步,追尋東洛王去也。
“萬歲……啊……聖上慢走……臣尚有……”
和煦的晚風夾雜著未盡的隻言片語送來,卻驅不散漫天濃雲。月兒雖亮,可曾盡照九州,遍灑清輝?我將心事付明月,長風萬裏逐愁雲。後事再續杜思圓千裏奔逃,誤入將軍府,請待下回《誤入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