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並不是一片黑暗，隱約能看見樹木的輪廓。
    法定節假日也總是要有人值班的。張偉從牆角的陰影裏蹭出來，跺兩下發麻的雙腳，順手將指尖上還在燃燒的煙頭按在牆上，筒起袖子，把手電筒夾在胳肢窩裏，開始了他的日常巡查。
    和往常一樣，淩晨兩點的廠區除了機器的轟鳴聲什麼都沒有，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下雪了，幹冷的風夾雜著礦粉從臉上刮過，刀割似的疼。張偉合攏大衣，把領子往上拽拽，脖子往下縮縮，將將遮住半張臉，抬腿就往最近的巡查點走去。
    “完事。”站在最後一個巡查點，張偉費勁地掏出大衣襯裏的手機，昏黃的光印在臉上，3：10。“時間剛剛好。”將手機塞回胸前，用廠牌在箱子上刷一下打開箱子，在箱子裏麵的考勤本上簽下自己的大名，反手關上，“得，又過一天。”
    都說黎明前，凍（困）死人，張偉這會兒當真是又冷又困又餓，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用時候電筒向旮旯角落裏照去，看看有沒有偷閑的人躲起來睡覺。
    這廠裏本來是沒有巡查員的，隻是兩個月前煉鋼二區發生煤氣泄露，在旮旯裏偷閑躲著睡覺的員工一死一癱，員工家屬鬧了大半個月，廠裏領導自覺影響十分惡劣，才從保安裏調了幾個人，新開了這個崗位。這不是什麼好差事，說是8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實際交接拖遝下來也要10個小時，上崗前還要要簽什麼責任書，說是保證認真工作，出事的話要擔一定責任，至於這份責任書到底有沒有法律效力，就不知道了。這差事人少，又一堆事，工資還不加，沒人願意來。張偉資曆最淺，也不善交際，便被安排到了這兒，還總是夜班，也沒辦法。
    一路晃悠，張偉回到值班室的時候已經快5點了。值班室有門無鎖，上邊說設的透明崗，再加上這幾天暖氣壞了，屋內也沒多少熱氣，不過總比幕天席地要強得多。6：00有人查崗，估摸著還能眯會兒，張偉把椅子拖到門口頂上，自己往屋內唯一的木質長椅上一栽就睡了過去。
    “嗡……嗡……”胸前一陣發麻，張偉一下就清醒了。把手機調成振動放在胸口也是無奈之舉，睡覺被逮住可是要扣票票的。起身，用手幹抹把臉，準備拖回椅子乖乖坐在桌前等待查崗“大爺”的到來。
    今天查崗的人來早了，怪事。張偉剛拖回椅子坐下就看見遠遠地有人過來，查崗的大爺們每天踩在點上上班，從來沒有這麼早來過，這才5：47，今天這太陽是打算擱西邊往上蹦啊。
    今天查崗的是一個臉生的大叔，嶄新的勞保服，喲，裏邊還是白襯衫，在廠區還穿白襯衫，是得有多幹淨。
    “大哥，起挺早啊。”張偉接過男人手中的本子，翻到自己的那頁，簽字。
    “啊，還行，你在這坐一晚上也不睡會兒，得困死了。”男人看著張偉發青的眼圈，從勞保服上衣口袋拿出一盒煙“來一根，提提神。”
    “啊，謝謝大哥。”張偉把本子還給大叔，從煙盒裏抽出一根，放在鼻下嗅嗅“大哥，這廠區裏不能抽煙，你小心讓領導看見。”說著卻把煙揣到了內裏兜裏。這好煙呐，一根的價頂自己一盒了，不拿虧啊。
    “哎，兄弟你忙，我去下個點了。”男人拿過本子，沒等張偉回話就轉身走了。張偉瞄著男人挺直的腰板，得，還穿的皮鞋，今天這是有人要倒黴啊。
    7點了，接班的人還沒來，張偉揉揉發脹的額角，繼續等。反正這哥們就沒準時來過，都習慣了。等啊等，終於等到接班“大爺”來了，一番交接之後，太陽都爬老高了，張偉放下大衣就往宿舍走去。啊，忘了說了，大衣一個班共用一件，都是大老爺們也沒人洗，那滋味，你懂的。
    張偉宿舍四棟419，號碼挺浪漫，環境一般般。潑墨藝術樣的牆麵，牆根上還掛著半拉風幹的泡麵絲，真真不羈。因為挨著廠區，一開窗戶就能呼一臉灰，開窗透氣什麼的，還是算了。踹開四五六隻鞋，鞋子一扔，衣服一抹，張偉便滑不溜丟地鑽進了被子裏，睡覺什麼的，還是光著舒服。
    “……”自己都累成狗了，還有心思做夢，也是醉了。屋裏床上不明物體一陣蠕動，從被子縫隙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一聲歎息，起身掀開被子翻過來散散味，從床下紙箱拽出幾張紙，在身下胡亂擦著。收拾完畢，在箱子裏翻翻，今天要去看老頭，得穿得人模人樣的。
    “都說人倒黴喝涼水都會塞牙，丫破老鼠也欺負人。”張偉提溜著手中腚部破了個洞的褲子甩甩，一陣無語，穿還是不穿，這是個問題。罷了，總不能不穿，誰閑的沒事盯著別人那裏看，裏麵穿個黑色保暖就行，果然機智。
    一番折騰終於收拾妥當，正要出門想起口袋裏還有根好煙，折回去把衣服從棉被裏拽出來，煙被壓得扁成一片，好歹沒折。張偉也沒在意，點燃，深吸一口，果然一分錢一分貨，隻是不知道今天誰要倒黴了。
    張偉走到門房，果然看見廠區門口的公告牌上又多了幾張白紙，走近看了，嗬，這罰款是越來越狠了，看這數目，趕上半月工資了，掃了一眼沒有自己名字，在門房刷了卡，就出廠去了。
    出廠區東門往北往南都有公交站牌，往北是公交車始發站離廠區門口有一裏地，往南則近些，也就2，300百米的距離，不過這附近是宏村的村口，村裏的人都在這等車，再加上離廠子近，等車的人往往不少。張偉看了看南邊黑壓壓的人群，摸摸自己露腚的褲子，果斷往北走。走到站台，在車上找了個角落，就窩下不動了。
    今天的88路公交果然擠，車子離站牌還有老遠的距離就被黑壓壓的人群圍住了，大家各自施展本領，推拽擠蹭，隻是為了公交車上能有一席之地。張偉看著這戰況，想著這次公交旅途必定不輕鬆，默默地從口袋裏拽出一板暈車藥，掐了幾顆扔到嘴裏直接咽了下去。
    恍惚間聽著車上吵鬧得厲害，張偉想睜開眼睛看看，奈何眼皮竟似有千斤重似的，死活睜不開，後來聽得一聲震響，世界又安靜了。耳邊清淨，眼皮更重了，終究是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