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裏，日光燈管在徐芯瑩頭頂發出細微的嗡鳴，好似疲憊不堪的歎息。十二月的凜冽寒氣，順著瓷磚縫隙悄然滲進她的骨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攥著產檢單的手指，被金屬邊框硌出青白的痕跡，“胎兒發育遲緩”這幾個醒目的紅字，在濃重的消毒水味裏逐漸暈染開來，恰似一團驅不散的陰霾。與此同時，婆婆早晨硬塞給她的那碗中藥，苦澀滋味還在舌根處翻湧，令她一陣反胃。B超探頭在腹部遊走後留下的涼意尚未消散，醫生隔著醫用口罩，聲音略顯沉悶地傳來：“建議家屬陪同做進一步檢查，情況不太樂觀，可能需要住院觀察。”​
    手機在掌心突兀地震動起來，那尖銳的遊戲音效，瞬間像尖銳的刺紮進她的耳膜。接通電話，陳強的聲音裹挾著薯片碎屑的哢嚓聲，漫不經心地傳來：“媽說了，現在醫院就愛嚇唬人，每次產檢都得花這些冤枉錢……”徐芯瑩緊握著手機，眼神空洞地望向走廊盡頭。隻見一位穿貂皮大衣的孕婦，正被丈夫小心翼翼地裹緊圍巾，那男人半蹲著，專注又溫柔地給妻子係緊雪地靴的模樣，猛地觸動了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刹那間，她的思緒飄回到十二歲那年的暴雨夜。那時，父親背著年幼的她，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踩過積水，他身上那件藍布襯衫，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可他卻將她護得嚴嚴實實，滴水未沾。父親後背傳來的體溫，比任何暖水袋都要滾燙，一路暖到她的心尖。​
    流產的那個夜晚，雪下得格外凶猛，大片大片的雪花肆意拍打著窗戶。老式窗戶在狂風中吱呀作響，似在哭訴著什麼。徐芯瑩獨自蜷縮在隻有電熱毯的次臥，腹部**如洶湧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襲來，疼得她冷汗直冒。主臥門縫中漏出的電視劇主題曲，混雜著陳強如雷的鼾聲，好似一把鈍刀，在她的神經上反複拉鋸，令她心煩意亂。她顫抖著摸索到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鎖屏是去年全家出遊時拍的照片。那時父親還健在，臉上洋溢著和藹的笑容，舉著棉花糖逗她開心，暖融融的陽光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畫麵裏滿是幸福。​
    她的手指輕輕滑動屏幕，對話框停留在三年前母親發來的那條“有空回家吃飯”。她猶豫再三，在輸入框裏打出“媽，我難受”，光標閃爍了十七次，每一次閃爍都像在叩問她的內心。最終，她還是狠下心，用顫抖的拇指逐個刪除了這些字。母親的語音靜靜躺在收藏夾裏，落滿了歲月的塵埃。最新一條是去年立冬時發的：“瑩瑩，降溫了記得穿秋褲”，帶著熟悉親切的方言尾音，可此刻聽起來，卻像來自光年之外遙不可及的回響。窗外，積雪不堪重負，壓斷枯枝發出一聲脆響，驚得她渾身一顫。在疼痛與淚水模糊視線的那一刻，她終於徹悟：有些溫暖一旦失去，就如同寒冬裏凍傷的**，會變成永遠無法愈合的凍瘡，在餘生裏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