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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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裏,本不適宜婚嫁,但天子金口一開,便是陰月陰時諸事不利,也得謹遵聖意,照娶不誤。
    整個肅州城仿佛就是一夜蛻變,新一輪朝陽升起時,已經是十裏紅氈滿城炫目,各家商鋪門前的彩幡換成了紅綢,大紅的燈籠一順排開,長街兩頭整肅一新,當空那頂太陽都比平日裏更耀眼。
    藩王府前門庭若市,各個管事和門政頂著大日頭忙得大汗淋漓,馬車和軟轎擠滿了府前空地,來賀的賓客絡繹不絕的被引進王府。
    司馬夜是掐著時辰來的,騎著彪悍的漠北名駒,馬兒紅似火,他也是一身絳紅胡服,身後僅跟著兩名隨從,馬蹄得兒得兒的晃了過來。
    此時大門外已經沒多少人,隻有長街上看熱鬧沾喜氣的百姓,眾人的目光像是被鉤子掛住了似的,定定的投向了那火紅的身影。
    有那麼一刻的寂靜,門政陡然回神,忙小步子迎了出來,牽住司馬夜的韁繩,有往後看了下,居然沒有儀仗。
    諂笑的躬身道:“月氏王大駕,小的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眾人一聽這名字,均抽了口涼氣,門前的賓客轉身就往裏鑽,長街上的百姓發出一聲低歎,不一會就散了個幹淨。
    門政尷尬的訕笑,司馬夜跳下馬,馬鞭往門政手裏一塞,徑直跨進了府前大門。
    他心下好笑,現在月氏王的名諱隻怕可止小兒夜哭了,段阡陌他縱使想兜也兜不住,這樣也好,暴虐安外,也可給覬覦月氏的畜生們一個威懾。
    喜堂在前院大廳,喜堂外圍滿了人,裏麵傳出禮官尖細的聲音,已經唱到夫妻對拜了。
    身後的家丁詢問是否觀禮,司馬夜搖搖頭,直接叫他領著去了前堂筵席上。
    裏麵的下人恭敬的將他安排至首席,他安然坐著,任下人們端茶送水的忙活了半天,那邊禮畢,此時才有賓客們三三兩兩的相攜步入前堂,眾人的笑意在看到安然坐於首席的司馬夜時,生生僵在了臉上。
    “哼!”
    不知是誰冷哼了一聲,按著名牌落座後,開始低聲議論,說是低聲,卻字字清晰傳進司馬夜的耳朵裏。
    左不過是塞外的野蠻子一身血腥一身羊膻雲雲,旁邊管事也不好勸止,隻得戰戰兢兢的候在司馬夜旁邊,奉上茶水,“月氏王,您請用茶。”
    司馬夜接過茶杯,身後的隨從終於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這一聲讓那些人立即噤了聲,偷偷向這邊瞟過來。
    有膽子肥的,嘖了一聲,對旁邊一人道:“聽說馴獸的首先要跟野獸同吃同睡,要把野獸當親人,你說,會不會被獸同化,變成不人不獸連野獸都不如的東西?”
    旁邊一人立即接口,“你這說法新鮮,我覺得很有可能,要不然怎麼會自相殘殺呢,據說那些蠻子殺了自己人,還割下耳朵分食,屍體就留給他的野狼兄弟來果腹,嘖嘖嘖,真是令人發指。”
    “可不是,他們喜歡生食人肉,王爺喜宴上都是人吃的食物,我覺得應該在犬舍另辟一角,讓他和自己同類同桌。”
    “鏘!”的一聲。
    尖叫頓起,那兩人的桌麵上已經多了一把搖晃的彎刀。
    司馬夜閑閑走了過去,伸出手……
    那兩人貼在一起,畏畏縮縮的像風中殘燭般顫抖。
    再伸手,他拔出彎刀,微微一笑讓人眼前一亮,隨即淺淺伸出舌尖舔過刀刃,那些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抱歉兩位,我隻是一時沒忍住,差點切下了兩位的耳朵來下酒,哈哈哈……”
    他猖狂的大笑,轉身回到自己的位子,笑容已經消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端起茶盞眯眼細品。
    整個前堂一片死寂,都不敢再出聲,堂後簾子外站了許久的雲霧,緊鎖眉頭。
    一身喜服的段阡陌踏進前堂時,一眼就尋到那不下新人一身火紅的身影。
    方才已經有人稟報這邊的情況,他立即趕了過來。
    滿席賓客見他來了,均鬆了口氣,有義憤填膺的低聲告狀,段阡陌臉色一沉,看向安之若素坐於首席的司馬夜。
    那些人心想敢再王爺喜宴上撒潑,王爺定是惱了,於是都坐直了身體,眼觀鼻鼻觀心的等著看他出糗。
    段阡陌走到首席,親自斟滿兩杯酒,舉杯敬司馬夜,“方才拜堂,未曾遠迎月氏王大駕,是小王的失禮,薄酒一杯敬月氏王,萬望海涵。”
    說罷飲下了杯中酒,執杯一照。
    下麵人傻了。
    這是給予了何等的麵子?藩鎮之王禮數周全,一杯水酒敬一個邊塞蠻子!?
    司馬夜淡笑飲下那杯酒,起身一禮,“今日王爺大婚盛典,司馬晴在此恭賀王爺伉儷情深,百年好合,小王身有要事,告辭!”
    說罷就走,段阡陌跟上兩步,“月氏王留步!”
    司馬夜回頭看他。
    段阡陌張張嘴,此時告辭是兩相得宜最好不過,但祝賀他的那八個字就像是刺一樣,疼痛中失了分寸,循著本能就想留下他,至於說留下他做什麼,此時也想不出了理由。
    良久,他聲音幹啞的說道:“茶淡席薄,留下飲杯水酒吧。”
    司馬夜眼中閃過一絲落寞,笑臉再也撐不住,平靜道:“王庭還有要事,天晚不好趕路,王爺今日大喜,該同賓客痛飲幾杯才是,留步!”
    段阡陌定在原地,那個背影在大堂門前一晃而過,堂外陽光明晃晃的刺眼,在瞳仁裏氤出無數個陸離的光圈。
    司馬夜徑直出了王府,腳下生風,像逃離什麼一樣。
    他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變成眼裏沒有段阡陌的司馬晴了,可就在喜堂裏那聲夫妻對拜後,高築的心牆突然就痛苦崩毀,傾軋的遍地瘡痍。
    跨下駿馬吃痛長嘶,飆風了般奔了出去,後麵趕過來的兩名隨從忙躍上了馬,追了上去。
    司馬夜騎的是漠北良駒,兩人的亡命策馬也已經趕不上了,沒一會,前方的一團火紅已經消失不見。
    滿月樓現在不是飯點,亮堂堂的大廳裏,幾個堂倌正圍在櫃台邊說話,門口的竹簾被一把掀開,一個衣著華麗的異域俊美青年大步走了進來。
    堂倌們還沒開口,就聽他邊走邊道:“兩斤女兒紅,兩斤手抓肉!”
    大熱天裏,他周身卻冒著寒意,讓人不敢靠近,一個膽子大點的伶俐堂倌忙客氣道:“好嘞!客官稍待!”
    忙不失迭的準備好了兩壇女兒紅和炸花生送了上去,細聲道:“手抓肉是現烤,廚房裏已經在準備了,先上酒,您慢用。”
    司馬夜懶得理他,倒酒就飲,幾個堂倌看他這架勢就知道,是特意來買醉的。
    這種人不需要殷勤招呼,隻要保證能要酒上酒,留下安靜的一角給他就行了。
    其實忽略那股冰冽的氣勢,光看容貌還是很賞心悅目的,幾個堂倌偷偷的拿眼瞄他,這青年輪廓深邃,帶著異域風情,五官俊美無儔,有一絲不符年齡的滄桑和落拓,卻又和氣質渾然天成,真是矛盾。
    手抓肉還沒上,一壇女兒紅就見了底,堂倌們搖搖頭,看來這位客官今兒個要留店了。
    熱騰騰的手抓肉上了桌,司馬夜用手撚起一塊,定定的看了半晌,突然塞進嘴裏,還是那個味兒,外皮焦香內肉鬆軟,咬下去肉汁滿口留香。
    隻是時過境遷,不知是胃口養叼了還是味覺遲鈍了,他最念念不忘的手抓肉,吃在嘴裏卻味同嚼蠟。
    “跑個腿,去買一包糖炒栗子!”
    有堂倌“唉”了一聲,忙跑出了大堂,沒一會氣喘籲籲的買回一包剛出鍋的栗子。
    司馬夜掏出一顆,在嘴裏吮了糖沫,抵在板牙上用力一咬,栗子碎開了,滿嘴的栗子殼。
    “客官,不是這樣吃的。”小堂倌好心的提醒,拿出一顆剝了,遞上栗子肉。
    司馬夜看著他,小堂倌被看的兩腿打顫,暗罵自己多管閑事,不想司馬夜卻接過那顆栗子肉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後,感激的一笑,“多謝!”
    小堂倌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嘿嘿一笑。
    “坐下,幫我剝。”
    堂倌“哦”了一聲,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兩人年紀差不多,堂倌跑堂見到的形形色色的客人很多,也算是一種閱曆,聊著聊著還打開了話匣子,天南地北的說的口沫橫飛,司馬夜便邊喝酒邊吃栗子,偶爾應上兩句。
    “就在未立藩以前,這片地兒跟關外沒兩樣,馬賊隔三差五的來,不但搶銀錢,還搶糧食人口,中原那邊是募兵,咱這邊是征兵,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兵不夠了,直接拉人……哎,都是一朝人,咱這大西北的人命就賤些……”
    司馬夜淡淡道:“你說的是以前,現在呢?”
    小堂倌眼睛一亮,眉飛色舞的說道:“現在可就不一樣了,咱們王爺體恤百姓,禁絕了一切私礦私窯私作坊,現在的火器兵器礦脈火窯全是官府轄治,從不苛扣工錢,田地皆是攤丁入畝,優待老百姓,那些鄉紳大戶們誰都逃不得賦稅,兩年前並入了青海兩州,那兩州的收入全拿來置辦了校舍和民居,咱們藩鎮的百姓才確確實實享受到了天-朝的恩澤。”
    “說來你別不信,王爺每月都會來滿月樓幾次,諾!”他指向大堂裏的一個席位,“每次都是坐那個位置,點上一壺女兒紅,一盤手抓肉,一坐就是半天。”他捂著嘴笑道:“沒想到王爺那麼矜貴的人,也會入鄉隨俗,吃手抓肉還真是用手抓。”
    司馬夜呆呆看著那個空席位,眼前有些重影,好像看到一身梨花白袍的俊逸男子,手執布巾,幫少年仔細擦著滿手油膩。
    “嘭!”一聲巨響。
    司馬夜睜開迷離的眼,此時已經是滿堂食客,小堂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忙活開了。
    有人叫道:“快看,王府今日喜宴,放煙火了!”
    司馬夜直起身子,向外望去,隻見七彩火龍直衝雲霄,霎時火樹銀花不夜天。
    ……如墨的夜。
    無限包容著為喜慶盛事而綻放的璀璨光芒,一點一點的光束聚集而後散去,散去的花魂還似乎在眼中,不容人回味,接踵而至的魅影便此起彼伏競相鬥豔。
    滿月樓外聚滿了觀看煙火盛景的百姓,張張笑臉在璀璨光芒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擁戴藩王的人們自發開始歡呼喝彩。
    王爺王妃夫妻和美,早生貴子……
    滿城錦繡,十裏妝紅,望極銀橋,不夜長天!
    盛況空前,沒人會注意落寞一角酒盡菜涼,那俊美青年以手撐額,滿天的璀璨照不亮眼底空茫,隻是唇角那一抹笑,卻似陡峭春寒裏不合時宜怒放的豔桃,倔強的傾盡生命也要……開至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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