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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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養鳥麼?”
    “鳥不該關在籠子裏被人褻玩。”
    “那……買隻烏龜養?”
    “……”
    “想吃紅豆團子麼?”
    “我討厭甜食!”
    “那去吃手抓肉?”
    “不餓!”
    “去看戲?”
    “看不懂!”
    “喂,出來逛大街就該高高興興的,麻煩您能換一張向上彎的臉麼?”
    “阿夕隻有這張一臉,或許王爺能換個人。”
    段阡陌停下腳步,一把扇子搖的呼呼作響。
    阿夕也停下,往後退了一步,規規矩矩站在他身後一步外。
    轉身想訓人,又找不到理由訓人家,段阡陌頭一次對討好一個人手段用盡黔驢技窮。
    那日在滿月樓趕跑了塞漠,不經意將阿夕受傷的神情收進眼底,那一刻他的感覺就和草場那次一拳擊中阿夕的胸口時一樣,心頭有些微微的扯痛,不明原因的想補償,雖然他並不需要去理會一個下人的感受,可這幾日自己的行動完全就是不由心操控。
    “你漢語學的那樣好,知道‘適可而止’的意思麼?”
    段阡陌低頭俯視阿夕的臉,果真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悲傷,隨即平靜如水,“阿夕隻是一個下人,陪王爺出行隻是盡自己本分,王爺大可不必顧及一個下人的心情,您可以選擇無視我。”
    “你這麼大一個人讓我怎麼無視你?”段阡陌真的被他漠然的語氣給搞毛了,聲調不由得拔高,“擺著一張僵屍臉給誰看呢?你影響我的心情就是失了下人的本分,不!稱!職!!!”
    氣大了,連自稱也忘了,段阡陌發現自己吼完了這小子居然還是那副死相。
    阿夕靜靜的垂手立著,半晌道:“不如我先回去找個人來陪您,王爺也可去茶樓坐會。”
    段阡陌咬牙揮手:“滾吧你!”
    兩人二話不說齊刷刷轉身,阿夕大步往回走,段阡陌氣呼呼的搖著扇子解燥,一邊走一邊在心裏念叨:能把本王不放在眼裏的你是第一人,對了,還有你們的月氏王,可人家高傲有高傲的資本,你阿夕和他比簡直就是喇叭花挑戰牡丹花,哼!不是為了晴,我理你!?我理你!?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除了用眼睛刺穿你!
    ……咦,本王都回頭了你居然敢不回頭???
    段阡陌站在路中間,端著下巴看著那小子直挺挺的往前走,眯了眯眼,決定往回走去找茶樓,旁邊這間茶樓估計也沒什麼好茶。
    阿夕的背影很瘦削,一件藍色的短上衣腰間被腰帶綁得隻怕兩手就能繞一圈,同色的長褲空蕩蕩的,段阡陌在想他吃的那麼些肉都去哪了。
    前麵的人走的一直都是王府方向的路,漸漸的速度越來越慢,好像在猶豫什麼,段阡陌離他大概五丈外看著他,也放慢了速度,突然見他拐了個彎,往城郊荒地走去。
    走了半刻鍾的時間,荒地已然在目,此處有座荒宅子,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了,說是荒地全是因這座荒宅子得來的叫法,風景還是很好的。
    此時初冬,大片的草地已經枯萎泛黃,有條小河橫在草地土丘中央,兩旁長著齊腰深的蒿草,幾棵西北常見的胡楊樹張牙舞爪的長勢甚好,不遠處有半大不小的娃娃正放著紙鳶,景色雖是滿目枯黃,但蒼涼也有蒼涼的美。
    段阡陌沒有跨過小河,停在了蒿草後麵,阿夕徑直走到一棵最高的胡楊樹下,利索的攀上去,找一根最粗的枝椏,樹幹支背,閑適的靠了上去,找準了舒服的姿勢,就再也不動了。
    段阡陌遠遠眺望他,阿夕也在遠遠眺望,望著遠處的夕陽。
    少年的側麵像一座沙雕,眼神悠遠,淡金色的餘暉灑在他半側身上,有種古老而又神秘的美。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首蕭索的詞正在眼前被演繹,一副泛黃流金的畫麵直直撞進人心靈的最深處,說不出的一種感覺,不是一定能讓人記住,而是一輩子不會忘。
    記住的隻是畫麵,忘不掉的卻是感覺。
    一陣塤曲幽悄響起,聲調從小到大,驚散了數隻歇腳的黑鴉,撲騰著翅膀撞上昏黃的天空。
    曲調不時流轉,不時嗚咽,不時明晰,不時激昂,宛如大漠的風卷起黃沙,生生不息的繾綣纏綿。
    風過而靜止,下一次風與沙的相遇,它卷起的又會是那一片黃沙?
    曾經的那一片多情跟隨著風的沙,是否已經被新的流沙覆蓋,望極沙海,原先的早已經入不了眼……
    夕陽最終退至山巒背後,天地霎時間黑了下來,一陣涼意襲體,段阡陌恍然回神,方知曲已終了,放紙鳶的娃娃們早沒了蹤影,而樹上那個人還是原先的姿勢,屈膝仰頭,靜靜看著遠方。
    阿夕眼見天黑了,將塤掛在腰帶上,正要跳下樹,耳旁風聲一掃,m某人已經穩穩坐在了他身旁,肩並著肩,腿靠著腿,清貴的薄荷香清晰竄入鼻腔。
    “你跟蹤我?”阿夕微微蹙眉,語氣不善。
    “是啊,那又怎麼樣?”段阡陌大咧咧承認,遞上手裏的紙袋子,“吃吧,涼透了,若是剛出鍋的更好吃。”
    阿夕不是的記仇的人,卻討厭什麼都不記得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人,段阡陌顯然就是這種,還是倒過來的那種,前一刻黑臉後一刻嬉皮笑臉。
    “諾,嚐一個。”段阡陌將撥好的栗子塞進阿夕的嘴裏,一雙點漆黑眸顧盼神輝,“好吃麼?”
    涼透的栗子依然很甜,吃完一個打開了胃口,才覺得肚子好餓,眼睛瞟向段阡陌手裏的袋子。
    “吃啊,本來就是給你買的。”段阡陌一張鳥嘴竟說瞎話,賣乖的獻上袋子,“要我幫你剝好殼麼?”
    阿夕快手拿過袋子,自動免疫他說的廢話。
    栗子殼很硬,阿夕拿在手裏無從下嘴,殼子麵上有一層糖霜,伸出舌頭舔了舔,靈巧的舌尖卷起一層蜜糖,覺得不帶勁,整個丟進嘴裏吮去麵上的蜜糖,抵到板牙上一咬,“咯噔”栗子被整個咬碎。
    “呸!”
    帶著殼子的栗子味道實在不怎麼好,吐去嘴裏的渣子,對這袋栗子也失去的興趣。
    段阡陌一直看著他笑,從袋子裏掏出一個剝開,取出栗子肉喂進他嘴裏。
    “你沒吃過?”
    阿夕吞下一個,點頭。
    “這麼說你並不是不喜歡甜食,而是壓根沒吃過?”段阡陌有些吃驚。
    “我不喜歡吃!”阿夕避重就輕的回答,神情有些因為自卑而下意識保護自己的倔強。
    段阡陌不再追問,低頭剝栗子,兩人一個剝一個吃,一袋很快消滅完了。
    嘴裏還有栗子的甜香,阿夕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側頭看段阡陌,他兩手撐著樹枝,修長的腿悠閑的晃動著,這個男人是王爺,卻沒有王爺的氣勢,他的眼神是柔軟的,聲音也是柔軟的,脾氣也是柔軟的,就連發火訓人時都是溫溫火火的。
    想起在長街上他發火的樣子,嘴角微彎,一抹笑容輕漾在唇角。
    段阡陌回頭正好看到,少年冷峻嚴肅慣了,不經意看到他的笑,就像看到午夜裏幽然綻放的白曇,正因為意外所以驚豔。
    他的五官勉強算得上是清秀,離俊美太遠,可笑起來的阿夕,用俊美都不足以形容,宛如衝破雲層的光,一霎極致絢爛,又如蒙塵的蚌珠,塵埃落盡方散發出蘊藏了萬年的光華。
    感覺到段阡陌的眼光,阿夕收起笑意,幹幹道:“謝謝你!”
    “啊?”段阡陌呆滯。
    “這個。”指了指空袋子,又指了指段阡陌剝殼後黑漆漆的大拇指。
    段阡陌會過意,立時順杆爬,湊進阿夕的臉,“嘴上道謝頂什麼用,來香一個作報答……”
    阿夕大力推開段阡陌,吼道:“我可是男人!”
    “怎麼不是?那日檢查過,貨真價實的‘男人’。”尾音拖長,眼線拉長,眯眼笑道:“我早知道了,何必強調!來嘛……”
    “哼!”跟這種腦子長毛的人實在無法交流,正要跳下樹,被他一手扯住。
    “好了好了,真不經逗。”段阡陌收起玩笑,拉著阿夕並肩坐好,“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沒上過樹,如今才知靠著樹看天空感覺還真不錯。
    阿夕下意識摸到腰上的塤,很少有情緒的眼眸,浮現淡淡懷念,“胡楊樹無懼風沙和烈日,我熟悉它的氣味。”
    段阡陌微微蹙眉——他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大漠裏生長著胡楊樹,而他是在大漠裏長大?
    “說說你的故事。”
    “我能有什麼故事?”
    “嗯……幼年,你師父,你母親父親,我想聽。”
    阿夕低頭想了想,語調淡淡的道:“我阿媽是漢人,所以不受寵,那個男人欺負她,不給她吃,想餓死她,我和阿媽住在小房子裏,後來那個男人不來了,他有他的兒子和女人,再後來阿媽病死了,那個男人欺負我,被我宰了,我逃出了那個房子,往大漠跑,快要死的時候是師父救了我,他教我本事,教我吹塤,這個塤就是師父的遺物,五年後他去世,就這樣。”
    段阡陌沉默著,阿夕的講訴很簡單,沒有斟詞酌句,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在一連兩個“欺負”後,尤其是第二個用在阿夕自己身上的“欺負”,一種暗沉的可怕的猜想讓他陷入沉思。
    阿夕究竟經曆過什麼?他恨自己父親,就連一聲阿爹都不願叫,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他殺了那個男人?有種可怕的猜想被段阡陌狠狠壓下,不敢去想,但心似乎被指尖掐了一下,隱隱作痛。
    “宰得好!”
    良久,段阡陌擠出這三個字,讓自己心裏舒服也安慰了阿夕的三個字。
    不過顯然兩人的思想不同步,在段阡陌長時間的沉默中,阿夕早神遊九天想別的事去了,這三個字讓他有些莫名其妙。
    “好了,不說這些了,除了吹塤你師父還教了你什麼本事?”
    阿夕轉過頭看段阡陌,猶豫了許久,緩緩道:“能不說麼?”我不想騙你……
    “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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