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順著村道走到了村口，前麵不遠處種著一顆大桑樹，旁邊是一塊磨得光亮的大岩石，有一半已經植根到了土裏。月光灑遍了田裏的每一片葉子，微風徐徐，鳥叫蟲鳴，我的整個視野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平靜的，富有浪漫氣氛的環境裏。我和曾芳坐在大岩石上，看著明朗的月光，感覺無比的舒服。
    我感慨道：“這裏確實真的很美。”
    曾芳癡癡說道：“是啊，真的很美，美得讓人忘記了時光。”
    我調侃道：“曾哥，你什麼時候變成文藝小清新了。”
    曾芳說：“什麼呀，人家也在懷念童年。”
    我說：“我忽然想問你個問題，上次，也就是在昨晚，我們在山腰的木屋裏說自己的理想的時候，你說你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家，我不是很明白，你奶奶那裏不就是你的家嗎？”
    曾芳臉上忽然蒙上了一層憂愁，沉默了一會兒後，淡淡說道：“其實我奶奶不是我親奶奶，我是她撿來的，我是個孤兒。”
    我訝異道：“你是孤兒？”
    曾芳道：“聽我奶奶說，我是她在鎮上撿到的，也就是我們昨天下車的地方。我當時隻有這麼大。”說著用手比了一下大概二十厘米的長度，想了想，把範圍擴張到了三十厘米，繼續說道：“這麼大。然後她就一直把我養到了這麼大了。雖然我不是她的親孫女，但奶奶對我特別特別特別好，待我很親。在我印象中，我奶奶一直都是一個人的，後來我聽村裏的人說，我爺爺，哦，就是我奶奶的老公，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是去參加抗日戰爭被日本人打死的。我奶奶還有一個兒子，聽說是去當了兵之後就沒了音訊，後來有人捎信給我奶奶說，她兒子是在抗洪搶險的時候犧牲的。”
    我感慨道：“一門兩烈士啊。”
    曾芳繼續說道：“是啊，兩烈士。所以在我懂事的時候我就發誓，我以後一定要對奶奶很好很好很好，報答她對我的恩情。她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我問道：“那你沒想過去找你的親生父母？”
    曾芳笑了笑，淡淡說道：“他們都不要我了，我還去找他們幹嘛。他們跟我沒任何關係，我的親人也隻有奶奶一個。”
    我歎息道：“想不到你也••••••”
    曾芳打斷我的話說道：“你是想說我可憐嗎？但我一點都不可憐，我從小生活得很好，我有很疼我的奶奶，我有一幫跟我很要好很要好的小夥伴，村裏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嬸都很疼我，我不可憐。”
    我轉頭看了看曾芳，她此時正凝視著前方，很淡然，很平靜。看著她的側臉，我忽然覺得曾芳確實真的很美，美得很英氣。
    曾芳接著說道：“為了報答奶奶，我要讓她生活得更好，所以我初中一畢業便跟著夥伴們離開了家鄉去廣州，因為在那裏有很多我們的老鄉。剛去到廣州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會，而且年紀也太小，很難找到工作，幸好當時有個老鄉在那裏開了一家飲食店，經朋友介紹，我就去他們店裏給他們洗碗，我記得當時的工資是每個月600塊錢，我在那裏洗了三年碗呢，你看看我的手。”說著就將兩隻手伸到我眼前，我看了看，說道：“很白很光滑啊。”
    曾芳將手縮回到自己眼前，嘟著嘴說道：“這些都是後來補養得好。”然後將手放下，望著天上的月亮繼續說道：“那個時候雖然才600塊，但我每個月都能省500塊錢。但是我覺得還是太少了，因為500塊錢隻能保證能讓我奶奶天天吃到肉，距離我要讓她更好的目標實在太遠了。”
    我忍不住插了句：“那你想讓你奶奶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曾芳說：“哎呀，你別打斷我。洗了三年碗後我就已經有19歲了，找工作也比較容易，於是我馬上辭了洗碗的工作，托一個老鄉幫我留意一下其他什麼工資比較高的工作。我老鄉說，工資高的工作有是有，就不知道你做不做得來。我馬上說我什麼都做得來，隻要工資高就行了。後來我老鄉就帶我去了洗腳城，說這裏有保底工資，還能提成，隻要你勤快，技術好，每個月萬把塊不是問題。我一聽就來勁了，心想我什麼都不會，就最會勤快了。”
    我又忍不住插了一句：“洗腳城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啊。”
    曾芳點點頭道：“是啊，我後來才知道的。剛進去的時候，部長讓我們先去學習一下按摩，她給我們示範了一下手勢，然後讓我們一對一的練習。我心想，我都洗了三年碗了，都是靠手指活兒的，比她們都有經驗，肯定能比她們都捏得好。然後我們就一直按一直按，說真的，那段時間是我這輩子最享受的時間，天天都有人給我免費按摩，當然了，我也得給別人按。大概練習了半個月吧，部長就讓我們去接客，一個客人提成50塊錢。我當時就開始算了，如果我一天能接六個客人，一天就能提成三百塊了，一個月算下來最少得有八千多塊呀，我心裏那個樂呀。我接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胖子，打從我一進門就一直盯著我看，然後就問小妹妹是哪裏人啊，做這個做了多久了之類的，聽得我心裏發毛，我也就不管了，部長怎麼教我們的我就怎麼去給他按，按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就搭住我的肩膀問我，小妹妹今年多大啊，不會是學生出來做兼職吧。我當時那個害怕啊，還好我之前在飯店見過老板應付客人的辦法，就對他說，大哥你可真愛開玩笑，我都二十幾歲了。沒想到他突然就把手摸到了我的••••••摸我前麵，很賤地笑著說，是嗎？那讓大哥檢查一下看你是不是二十多歲啊。我嚇了一跳，直往後退，說，大哥你幹嘛。他還是賤賤地笑著說，大哥沒幹嘛啊，摸一下又沒什麼。我當場就急得哭了，跑去找部長說有人占我便宜。”
    我又忍不住插話道：“你們部長肯定會跟你說這很正常。”
    曾芳憤憤道：“對啊，她就是這麼說的。她還說要跟客人搞好關係，把關係搞好了，不愁沒錢賺，而且客人以後來還會專門指定你去按摩的。我說，可是他要摸我。部長說，給誰摸不是摸啊，你交了男朋友也得給他摸，他摸了還不給錢呢，你讓客人摸一下就一百五十的，你想想劃不劃算。我跟部長說，我不賣身。部長跟我說，你這種思想是不行的，是賺不到大錢的，賺大錢的人不會計較這麼多，你想想，等你賺到錢了，還有什麼補不回來的。但我還是堅持要規規矩矩按摩。後來我才發現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為三個客人當中就一定有兩個會毛手毛腳的，而且整天還得聽他們說一些下流的話，後來大概做了兩個月，我就辭了，我實在受不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
    曾芳轉頭看著我，問道：“你相信我在洗腳城沒失過足嗎？”
    我點點頭答道：“我相信，那後來呢？”
    曾芳說道：“後來我離開洗腳城之後就去學了一個月打字，然後就進一家外貿公司當前台，一直到現在。”
    我說：“據我所知，做前台也賺不了多少錢啊，那不是跟你要讓你奶奶過上更好的生活矛盾了嗎？”
    曾芳點下頭道：“從洗腳城出來後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這個社會太複雜了，想要賺大錢就得懂得很多很多，像我一個初中畢業的女孩子，什麼都不懂，怎麼去賺大錢，而且賺大錢要付出很多東西，有些是我沒辦法接受的。而且如果讓奶奶知道我變成那樣子，就算我讓她過上最好的生活，她也不會開心的，還會為我傷心呢，我不想她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了還過得不安穩。”
    我轉頭看著曾芳，她忽然抬起頭笑笑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後我說：“你也許是我所認識的女孩子當中笑得最真誠的一個。”
    我笑笑沒說話。曾芳又繼續問道：“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喜歡的女孩子的樣子的嗎？”
    我答道：“記得。”
    此時，一顆流星從天空一閃而過，拖著長長的尾巴向西方飄去。
    曾芳緊張得拉著我的手說：“快快，閉上眼睛許願，很靈的。”然後她閉上眼睛，雙手抱拳擺在胸口。
    此刻我不願破壞小姑娘的天真，也不願擺出我的無神理論，於是學著她閉上眼睛，雙手抱拳擺在胸口，但我的心裏沉默得說不出半句願望的話來。大概過了兩秒後，便聽見曾芳說：“好了。”我睜開了眼睛。忽然，曾芳把頭伸了過來，很迅速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後縮了回去，笑笑地看著我。我整個人愣住了，驚愕地看著她。在我的認知裏，發生這樣的狀況隻能說明一件事：這個姑娘愛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