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曉後背被段靈一咬的那部分果然沒有消腫，還是隱隱得疼。他晚上睡覺都得趴著睡，懷裏抱著一個枕頭。
    段靈一醒得早，支起上半身半眯著睡眼盯著年曉看。他把被子掀開些，撩起年曉的睡衣，看著他被自己啃食得斑斕一片的後背。
    “嗯……”年曉覺得後背有些發癢，動了動。
    段靈一縮回正幫他塗藥的手，“醒了？”
    “嗯。”年曉伸個懶腰。
    “先別動。剛幫你塗完藥，先晾晾，等藥效吸收了再動。”段靈一按住他。
    “還不都是你的錯。”年曉把臉悶會枕頭裏。
    段靈一手移到年曉腰間，輕輕揉搓著，按摩的深淺恰到好處，年曉喉嚨發出舒服的呢喃聲。
    “你和阿姨約的幾點？”段靈一問。
    “十一點。”年曉閉著眼睛說。想起這件事，心中又泛起不安。
    “約了哪，我送你去吧。”
    “我自己去。”
    段靈一輕歎口氣，“等和你媽媽談完，我去接你吧。記得打電話給我。”
    “嗯。”
    年曉到酒店找年媽媽，兩人在酒店一樓的咖啡廳坐下來。
    年媽媽麵色凝重，眉間擰成一團，嘴唇緊緊抿著，似乎隱忍著一般。
    年曉忐忑地看著自己的媽媽，覺得一個晚上過去，她好像又老了幾歲，臉上的陰鬱顯而易見。
    “媽，我……”
    “你先不要說，先讓我說。”年媽媽打斷他。
    年曉隻好閉嘴。
    “我先問你，昨天我上去取圍巾，看到你和段靈一在門口，你們兩個，行為舉止異常親密。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年媽媽顫聲問，眼中流露出一絲期望。好像希望年曉說出口的，是否定的話。
    “媽……”年曉不知如何開口，不管怎麼委婉，都改變不了事實。
    年媽媽看年曉猶豫的樣子，心裏已經涼了半截。
    “孩子，媽今天找你來，不是想罵你，也不想給你難堪。隻是你還那麼年輕，知道自己選擇的，是條什麼樣的路嗎？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年曉抬起頭來，眼中變化著迷茫與堅定。
    “年曉，你們兩個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又能走多遠？”年媽媽苦口婆心，“你現在可能不覺得。可等你真的走進社會，作為一個同性戀，你是會被別人看不起的，甚至會被人孤立。人家會覺得，你身上有病，公司裏的同事也會排擠你。”
    年曉沉默了會兒，說，“媽，我現在，可能很幼稚，想不到那麼周全，也沒有什麼，社會經曆。可是，我看得清自己的心，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我要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年媽媽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冒煙，她發現，自己越來越聽不懂兒子說的話。
    “年曉，你還這麼小，你知道感情是什麼嗎，說不定這隻是你的一時興起。你不要因為這種模糊的感情，毀了你自己的一生，你明白嗎？”
    年曉搖搖頭，“您說的，我都想過了。我嚐試過，離開他，可是沒有用。我們兩個，都離不開彼此。”
    “離不開？”年媽媽反問，“是他，是那個姓段的把你帶壞的是不是！你以前是個那麼聽話的孩子，想想也不可能突然走這彎路。是段靈一，他用了什麼手段，就讓你上鉤了？”
    “媽，段靈一，不是那樣的人。他雖然有時候霸道了點兒，但是真的對我很好。”年曉說。
    年媽媽恨不得捶胸頓足，“年曉，你這個傻孩子，對你好又不代表一輩子都會對你好，你們又沒辦法結婚，在這個社會是沒有保障的。更何況，他如果真的對你好，就不該把你拉上這條不歸路。”
    年曉據理力爭，“段靈一對我什麼樣，您也看到了。他不僅對我，還對您和爸，都是用心對待的。這點您不能否認。”
    “那他們家裏人呢，他的家人接受他和男人在一起嗎？那以後也都不結婚生子，願意和你永遠在一起了嗎？”
    年曉被問得愣住，這點他心知肚明。段靈一的爺爺對自己是什麼態度，他再清楚不過。如果自己和段靈一能分開，估計是兩家都願意看到的結果。
    “你看，說道這兒，你自己也摸不準了。他對你好是好，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圖謀不軌。一想到他的對象是我兒子，我就渾身不痛快。”說到這兒，年媽媽突然覺得不對勁，“年曉，你是不是，欠了他什麼錢？還是，他拿什麼威脅你了？”
    “媽，您想哪去了。我們，是自願在一起的，是你情我願的。”年曉說。
    “年曉，你為什麼這麼執迷不悟啊。非要媽媽跟你翻臉，跟你大吵一架，你才能聽話嗎？我就問你一句話，能不能離開他？”
    年曉抿唇不語，兩眼緊盯著自己的母親。
    “你別不說話，媽媽養了你這麼多年，你的脾氣還不知道嗎。你啊，身子骨弱誌氣卻很硬，脾氣執拗得很。認定了什麼事，一定會不撞南牆不罷休。”
    “我知道您擔心我。”年曉說。
    “我不是擔心你，我是著急，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往深坑裏跳，可就是拉不住。”年媽媽悔恨道，“早知道就不該放你走這麼遠，這可好，出了這麼大簍子，要怎麼辦。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爸說。他那個人，一聲雖庸庸碌碌，卻很好強。要是讓他知道，他非打斷你一條腿。”
    “媽，您放心，我會去找爸談談的。”
    “放心？我放什麼心，別以為我這是承認你們了。我和你爸，明天就會家去，不在這兒憋屈了。我一想到自己住著這麼好的酒店，是用我兒子的未來換的，我心裏就不踏實。”
    年曉聽了心裏難受，“媽，您別這麼說。”
    “我還能怎麼說。你自己掂量著吧。想來你也長大了，我打也打不動你，拖也拖不住你了。索性放你去吧，我和你爸兩個老骨頭，活也活不了多久。既然連個孫子也指望不上，那也就死了這條心了。呆會兒我回去就和你爸說，再也不來S市。你要是想不明白，硬要和那姓段的在一起，你今天就當沒和我見麵。以後，咱們老死不相往來，我也不盼望你能盡孝，好歹別再出現在我眼前，讓我煩心。”年媽媽一番話說得肺腑。
    年曉眼圈瞬間紅了，他記憶中的母親是沒怎麼生過氣的，平日裏頂多教育你兩句，那也是細聲細語。現在這幾句狠話說出來，就是擲地有聲。
    “媽，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氣您。您不要這麼說好不好，在我心裏，您和爸永遠是最重要的。”
    年媽媽也抑製不住感情，哽咽著說，“你要是心裏有我們倆，那做出來的事兒，怎麼就這麼傷人心呢。年曉，我和你爸明天就回去，回去之前要是你答應，不再和段靈一攪合在一起，那你明天就來送我們，把這句話告訴我，我好讓你爸爸安心。要是你想不通，硬要自持己見，那幹脆，就別來見我們。”
    說完，年媽媽一手掩麵離去。
    留下年曉坐在原地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咖啡廳裏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隻有年曉坐在原來的地方，魂像是去了一半。
    直到暮色降臨，段靈一走來找他，無聲無息地坐到他對麵。
    “你說，我該怎麼辦？”年曉低聲嘟囔，也不知是在問段靈一，還是在問他自己。
    段靈一托腮看著他，眼中的心疼之色顯而易見，“挨罵了？”
    “沒有，我倒是希望，我媽罵我幾句。她隻說要是不離開你，就再不要我了。”年曉喃喃地說。
    “那你答應了？”段靈一麵色不改，輕聲問。
    “沒有，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答應她，或不答應她，似乎都會有人受傷。還都是，我在意的人。”
    段靈一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後忍不住了，“走吧。”
    被拽起來的年曉，嚇了一跳，“去哪？”
    “去找你媽媽。”
    “不行！”年曉抽回手。
    “為什麼？”
    “她說，我要是去見她，就是同意離開你了。”年曉緊張道。
    段靈一心疼，“小傻瓜，我陪你去，你怕什麼。”
    “不行，不能去，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跟我爸媽說。我還不能，對你負責。”年曉說。
    段靈一被逗笑，“你要對我負責？怎麼負責？”
    “我，我掙好多錢，掙錢養你。然後，我們，我們去結婚。這樣，就能成家。你就不用，娶別的女人了。”年曉認真地說。
    段靈一笑了笑，揉揉他的腦袋，“我的小團子，小傻瓜，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娶別的女人了？”
    “你爺爺說，說你遲早是要成家的，是要和女人結婚的。我知道，我比不上女人，就是做得再好，也生不出孩子。可是，這之外，我都願意努力去做。我們，試著在一起，行不行？”
    段靈一突然覺得，這樣認真的年曉，很惹人疼，“小團子，你這是在和我求婚嗎？”
    “我，我……”年曉有些語無倫次。他隻想立刻證明，自己和段靈一是在一起的。
    “真是個小傻瓜，小笨蛋，不能再笨了。”段靈一刮他的鼻子。“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
    “段靈一，你給我些時間，讓我趕上你，讓我有能力對你負責，等到那個時候，你就，嫁給我，行不行？”年曉問。
    “讓我嫁給你？”段靈一被逗笑。“這句話不是該我說嗎？”
    段靈一拉著年曉離開酒店，開車回家。
    “段靈一，你能不能等我？”年曉坐車上問。
    “等什麼？”
    “等我追上你啊。”年曉說。
    “需要多久？”段靈一問。
    “嗯，三年？”年曉想了想。
    “不行，太久了。”
    “那兩年半，兩年？”
    “不行。你讓我給你時間幹什麼，就算這段時間，你離開我，自己一個人奮鬥，情況又會有什麼不同。”段靈一拒絕道。
    “至少，讓我試試，我想讓爸媽，接受我們。”
    “剛才還說不會離開我的，還說要試著和我在一起的。”段靈一說。
    “可是，這樣，我隻是逆來順受。我想要，有足夠的能力，站在你身邊。我不想隻是，一味地受你保護。”
    段靈一沉默不語。
    “段靈一，我不是在和你分開。而是要想辦法，和你在一起。”年曉說。
    段靈一皺眉，“那也不行，兩年太長了。”
    “兩年，等我畢業，再給我半年時間，我會自己，走回你身邊。你相信我。”
    車開到家，段靈一把車熄火，兩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段靈一打開車門下車，對著跟著自己一起下車的年曉說，“如果一年半後，你沒回到我身邊。我不會去找你。我隻會。去找另一個人，用他填補你的位置。到時候，你就算想回來，也回不來了。”
    年曉走過去，抬頭看他，“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兩人相擁而立，許久沒有分開。
    第二天，年曉就搬出了段靈一的房子。他去車站送了自己的父母，之後回到了學校宿舍。宿舍的床位還為他留著，看到年曉回來，宿舍裏的室友都大吃一驚。不過卻也都欣然歡迎年曉回來。
    大學生活還剩不到一年半，時間就像年曉和段靈一約定的那樣，開始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