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故人煙火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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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罪人。”年輕的男子邊說邊用手指掐著眉心,張非離看著他滿頭一道道刮痧似的紅痕,心道我是天師不是神父告解這事找我專業不對口啊,但臉上還是掛起聖父般的微笑,“如果涉及犯罪就不要說了我一定會報警的,如果隻關道德請繼續吧。”
對麵的青年愣了愣換了隻手揪痧,方才從臉上褪去的血色一下子湧到耳根,“有些事情看起來事小,但對別人的影響可能是巨大的;我犯下的罪看上去隻是惡作劇,卻左右了別人的人生……”
你有沒有在幼少年時期做過一些愚蠢以上惡毒以下的壞事?比如往弱智者身上砸石子,毒死無辜的貓狗,偷拿小賣部的東西,嘲笑家境不好的同學……有些你忘記了,有些你長大後想起來感覺很羞愧卻早失去彌補的機會。
青年見張非離若有所思地點頭,咧嘴苦笑了下,“我今年寒假回到老家,無意中聽到他的消息……他是我初中同桌。”
青年初中的時候是個日漫迷,除了放學放假窩家看動畫外連上課都偷看漫畫書----其實喜歡日漫並不是問題,問題是他除了漫畫幾乎不看其他書;又正好處在建三觀的年紀,導致整個人充滿中二氣息,腦中一堆自以為牛逼其實低幼可笑的觀念,做起事來不加思考。
古有孟母三遷,倒真有幾分哲理;那時有個叫夏兵兵的女生經常同他一道上學放學,夏兵兵比他大兩歲,父親是個小官,母親開了個小超市;這女生是個奇人,年紀不大說起謊來一套一套的,平時閑聊都喜歡瞎編胡扯,為了特意騙人或者想得到什麼時腦筋更是活;他當時不大懂事,人家說什麼都不懷疑。
當時他班上有個家境不好的男生叫章曦,據說學費都是靠借款,他印象最深的是對方每天帶個雀巢的罐子裝開水來喝;本來兩人素無關係,一次模擬考後老師把第五名的章曦和倒數第五名的他安排成同桌,逐漸熟悉後他發現對方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樣,看著不大說話以為個性陰鬱,實際上挺開朗幽默;不愛說話是因為有習慣性口腔潰瘍。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每天買礦泉水時都會給章曦帶一瓶,倒也沒多花錢,隻是花一瓶什麼冰川水、火山深層水的錢買兩瓶普通而已;兩人後來並沒有一直做同桌,但他這習慣倒保留下來。
事情出在中考前夕。
那夏兵兵的父親在做老區拆遷工作時遇到幾家“釘子戶”,夏兵兵不知從哪聽說是章羲家裏帶頭不配合工作;爹還沒怎樣,做女兒的先動了報複對方的心思;她先是跑到他麵前挑撥他跟章曦,比如造謠章背地裏罵他腦子笨啦,什麼人家根本沒把你當朋友純粹耍你玩啦……諸如此類;長期浸淫熱血日漫的他覺得自己簡直反派男二附體,不變態一下都對不起社會。
夏兵兵又說你千萬不能貿然跟人家撕破臉,這時比的就是忍和狠,要耐心等待機會----後來她慫恿他在中考當天給章曦的礦泉水裏做手腳時,他雖然有所猶豫,最終還是從她手裏接過一支注射液兌到水裏。
章曦的考場跟他隔了好幾層樓,見他特地來送水還挺感動;多年後他回憶起對方那時的笑臉還覺心裏堵發慌。
結果那年章曦在考場上急性胃疼發作,第一門語文卷子沒做完就撐不住了,下午的物理也沒來得及考,接下來的科目雖回來勉強答卷,最終還是沒考上高中。
他也沒考上,父親花錢把他送到大伯所在市區的重點初中補習;但依章曦家裏的條件怕是沒這個閑錢,不知最後上了中專還是沒繼續念了。
同窗本就是一種親密又疏遠的關係,有心維持可做一輩子朋友,若無意,各奔東西後很快變成音訊不通的陌生人。
上高中後他的三觀和身體一起發育,很容易就看清夏兵兵是個說謊精,但又能怎麼樣呢,再說事情畢竟是他自己做的;到底心裏不痛快,有次放假回來跑初中操場打籃球時對方恰好經過,他便故意把球砸到對方臉上,夏兵兵當時就流鼻血了,因為沒看清人就氣急地問誰幹的,他也不怕認罪,沒想到球場上幾個小夥子都說沒看見。
直到大二寒假回來他才又聽到關於章曦的消息。
“他過得很不好,有人看到他在市集上擺攤買春聯,還有個當初跟他一起上中專人他說隻念了一個月就退學了,”青年搓著臉,“是我的錯,他不該過那樣的人生。”
張非離也喟然,對於有些貧寒的孩子來說讀書或許是唯一的出路,這條路一堵人生境遇很可能翻然不同了,“你找我是想我怎麼幫你?我又不是菩薩……”
青年又愣住,片刻道,“可唐離說你是很厲害的天師,總有法子的!比如讓我回到過去改變曆史;或者送他一隻招財的神獸,不是有種叫鰠魚的異獸會口吐珠玉嘛?實在不行你把我們的靈魂互換吧,我把我的人生賠給他……”
張非離趕緊擺手止住他的腦洞,“你當寫小說呢,我個人建議你還是先上門道歉吧。”青年垮著眉毛,“我哪還有臉上門啊?!就是沒辦法才來找你的。”他邊說邊從口袋掏出錢夾,取出挺厚一遝錢來,“不夠我再支付寶轉你。”
“把你的壓歲錢收回去,”張非離扶額,“這樣吧,估計他還在市集,我先陪你去看看情況。”青年也覺得自己方才毛糙了,點頭答應。
兩人走出張非離家,他這小區本地居民不多,將近年關隻剩下幾戶人口,青年見一路上挺冷清,不由道,“你不回老家過年啊?”張非離聳聳肩,“回去也我一個人,在哪都一樣。”
青年口中的市集就是“大集”,以前經濟不發達,這種定點定期的貿易活動順應了百姓的需求,現在上超市和網購都很方便,但濟南人民依然對這種城市裏的大集非常熱情,為了是圖個年味。
二人趕到十六裏河大集時剛過中午,前來趕集的人還真不少,行人道兩邊擺滿各種臨時攤位,集裏賣菜肉水果、鮮花衣帽、煙花春聯……什麼都有,隨口一問價格還挺實惠,若非有事在身張非離真想溜達著逛上一逛;“聽說他在東頭賣手寫對聯。”青年邊用身體為張天師開道邊說;兩人順著人潮走了十多分鍾,穿過幹果區走到春聯區,再往前走幾步見到一張小矮桌搭的攤子,上麵隻擺了寥寥幾片窗花,旁邊卻圍了不少顧客,一老太太戴著老花鏡坐在攤位後的馬紮上,正用剪子絞一副“喜龍鳳呈祥”呢,張非離嘖嘖稱歎,頓時移不動步子,青年則弓著腰躲在他身後,喃喃道,“應該就在這一塊啊。”
他一扭頭和對麵春聯攤子的年輕攤主打了個照眼,那人正拿著一張剛寫好的“福”字輕輕抖動,衝他一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青年一怔才發現對方在對張非離說話,果然張非離一臉鬱卒,“你簡直是我的魔星啊。”江子岸仍然笑眯眯的,“你也過來寫一個吧。”他拿起一隻大楷毛筆,指著筆頭道,“這可是用鴆鳥羽毛做的,鴆鳥吃蜚蟲,用它寫的字貼在門上能夠防止……蟲蟻。”
新年時節,市集上的人都滿麵喜色,買賣雙方討價還價之前都要問聲新年好,張非離也被氣氛感染,帶著青年走了過去,江子岸將蘸飽墨汁的毛筆塞到他手裏,他剛將手肘貼上桌麵要寫,背心就被拍了一巴掌,“懸臂!”
張非離回頭瞪著江子岸,“不會!”青年在一邊笑,“我每次一懸臂手就抽筋,至今隻會鬼畫符哈哈哈哈。”張非離手一抖,紅紙右上角頓時落下墨色的一點,青年立刻閉了嘴;江子岸卻道,“好,福多一點。”一邊握住張非離的手,帶著他又穩又快地筆走遊龍,寫成的“福”字外形端正圓融,隻是右邊一橫上多了一點。
這時有幾個顧客過來買字,江子岸說明方才寫好的福不賣,其餘的對聯分尺寸從50元到200元不等,張非離不由打聽,“你這一天能掙多少錢啊?”對方搖搖頭,“我替別人看攤。”“什麼人?”“一個大學生。”
“那大學生以前家裏比較貧寒,就連一塊錢的礦泉水都舍不得買,後來他遇到一個有點中二但很善良的同桌,他同桌每次買水時總會給他帶一瓶……”
青年的臉色一點點蒼白下去,幾乎要奪路而逃,張非離一把抓住人,“該麵對的總要麵對,而且事情可能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江子岸私有深意地看了青年一眼,“本來他以為兩人能一直做朋友,不料他在中考失利後對方就不太搭理他了,他從別人口中得知對方說自己看不慣他的自甘墮落,不想跟一個中專生交朋友。”
“其實他是不願家裏負擔太重,於是對那朋友也有了怨氣,心想自己將來可以參加成人高考啊,但等他真進了中專後才發現大部分人玩性都很大,自己要完全不受環境影響單靠自製力有點不切實際,於是退學回到初中參加補習;過了段時間家裏拿到拆遷的錢,學費也不成問題了。”
青年是哭笑不得,“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交朋友看的是人品,又不是看家境和文憑。”隨後追問起那瓶水的事情來,江子岸皺眉,“什麼水?他隻是說自己中考前幾天辣的吃多了,不僅口腔潰瘍發作,還得了急性腸胃炎。”
張非離隱隱想起什麼,一拍青年的肩問道,“你之前說你在水裏加的是硫酸什麼注射液?”青年仔細回想,“記不清了,反正不是硫酸鐵就是硫酸鎂。”張非離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應該是硫酸鎂注射液,那種藥會導致腹瀉,硫酸鐵一般用做化肥,並沒有硫酸鐵注射液這種東西。”
“啊!”青年忍不住叫了一聲,“這麼說他沒喝那瓶水?因為他當時是胃疼而非腹瀉。”張非離高興地安慰,“肯定是這樣,你可以放下心結了!”江子岸聽出個大概,聳了聳肩,“腸胃炎有可能是胃疼加腹瀉,天知道他有沒有喝那瓶毒水----估計他自己也不記得了吧。”
在這解開芥蒂的時機江子岸非要插上一刀,張非離非常不待見他這種行為,剛想發作青年卻如釋重負地笑了,“你說得對,我曾是個罪人,因為我有犯罪動機,這和有沒有發生犯罪事實無關;我的願望也不是自己能脫罪,而是他現在能過得好。”
“這個十字架會一直背在我身上,警醒我如何做一個合格的朋友。”青年的笑臉繼續擴大,對著張非離一彎腰,“謝謝你!”
“是你?!”一個溫潤的男聲從三人身後傳來,青年回過頭,看到一張眼尾略下垂、麵部線條深刻的臉,他邊抓著後腦勺邊迎了過去,“章曦,好久不見。”
兩人一開始言談間還有些生澀,很快就熱絡起來;江子岸見攤主回來便打算離開,臨走前將方才寫的福字遞給二人,“回去貼門上。”青年道謝,“可以防蚊蟲呢!”江子岸笑笑,“是防小人的流言。”
所謂“流言蜚語”,“蜚短流長”,這裏的“蜚”在古語中通“飛”,而《山海經》中記載“有鳥焉,其狀如雉,恒食蜚,名曰鴆。”其中的“蜚”也指一種有害的小飛蟲;這兩者間自有淵源,因為這種蜚妖會帶來惡意的流言,而鴆鳥的神力能夠壓製它的邪氣。
江子岸無意中發現章曦沾惹了蜚妖,這才出手幫他解決。
張非離再次靠神助攻完成委托案件,雖然心裏不太爽但人也輕鬆下來,慢悠悠地在市集裏閑逛,江子岸從後麵追至,問道,“你今年一個人過年?”對方淡淡地嗯了聲,江子岸笑,“一個人太冷清,你不怕年獸上門嗎?”張非離攤手,“隻要它別和神荼鬱壘打架就行,估計耳鼠、比芙、乘黃等一些異獸還會過來。”
他想起到時候百妖都跑家裏來一場雞飛狗跳,頓時眉心一皺,嘴角卻彎了上去,竟不知是歡喜還是憂愁。
四周人來人往、喧聲不絕,卻是好一場人間煙火。
ps:過年來更文,祝看文的親們新年快樂,心想事成,聯係不聯係的故人舊友們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