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回來的時候，他奶奶已經被放進棺材裏了。
    為了透氣，棺材蓋還有一點縫隙沒有合上，何明伸手進去，摸了一下奶奶的臉，一片冰涼。
    下葬那天天色陰暗。
    一路上兒女哭成淚人，何明穿著白孝跟在後麵，表情淡漠，如同一個局外人在冷眼旁觀。
    他看著人們把棺材放下去，看著大家一鐵鍬一鐵鍬的把土蓋上，他終於深切的體會，什麼叫做死亡。
    她並不是睡在那裏，而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再也回不來的消失。
    你摸不到看不見感知不到的消失。
    有人竊竊私語：“虧他奶奶對他那麼好，一滴眼淚都沒流。”
    “真的？”
    “可不是，我看的真真兒的。”
    何明聽見了，也當作沒聽見，甚至於在所有人跪下磕頭的時候，他也隻是直直的站著，又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葬禮結束，就如煙花上天，眾人一哄而散，大約是有人提到何明的問題，卻被大家熱烈討論遺產的聲音而蓋過。
    所謂遺產，也無非就是這個空寂的老宅院，和一些不值錢的破爛。三個兒子相持不下，村書記趁機發話：“誰要了這個房子，誰就把何明也一並的管了。”
    之前還吵吵的沸反盈天，瞬間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通通失聲，村書記也尷尬。他本有心想幫何明，卻無奈到底是人家家事，自己一個外人說得多也不合適。
    最後那房子就一直空著，留給何明一個人住，有一頓沒一頓，鹹一口酸一口的自己做飯吃。
    某一次何明正在院子裏四處尋找老母雞下的蛋時，大門被推開，他老師抬腳進來。
    本來還怒氣衝衝的想問他怎麼不去上學了，結果進來一看這光景心裏也頓時明白了。
    老師問他什麼打算，十四歲的何明一臉茫然：“打算？”
    老師心痛，本來還指望這一個給他考上重點高中掙點光呢，現在卻成了身上一毛錢也拿不出來的孤兒，隻得搖搖頭又走了。
    大年夜，張叔把他叫到家裏，端了滿滿的一碗餃子，又說有個認識在工廠的人，可以介紹他去打工。
    何明點頭答應。
    於是天氣暖和之後，何明便去了青城，把旺旺留給張叔看管。
    走的時候，何明去了北邊墳地，在奶奶墳前磕了三個響頭，無話，也無眼淚。
    張叔和旺旺站在路口看著他遠去，頭也不回。
    旺旺無數次仰天呼喚，卻依然隻是那人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隻剩下一聲淒厲的狼鳴，送君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