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帶著旺旺去了張叔的果園。
    天色已暗，張叔拿著手電筒給他摘了些個大飽滿的果子，何明自己吃了一個，剩下的放在枕頭邊，打算明天帶回去給奶奶。
    果園裏搭了一個高高的涼棚，何明睡在裏麵，透過涼棚的縫隙看著天上的星星。旺旺被張叔帶著巡邏去了，偶爾能聽見它驕傲的吼叫兩聲，似狼非狼，威懾八方。
    張叔回來的時候何明還沒睡著。
    “看什麼呢？”
    “星星。”
    “能認出來幾個？”
    “牛郎，織女，北鬥。”何明伸手指。
    張叔笑：“沒錯，誰教你的？”
    “奶奶教的。”
    “還教你什麼？”
    “沒別的了。”頓一會兒又說：“奶奶會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喜歡聽故事嗎？”
    “喜歡。”
    “那張叔給你講一個。”
    “好。”
    男人便把自己看的西遊記裏的情節開始一點點的講，什麼石猴啦，什麼如來佛祖啦，什麼大鬧天宮啦，什麼五指山啦，何明聽的入神，似乎又自己思考了一會兒，突然好奇的發問：“那張叔你知道我是從哪裏來的嗎？”
    “嗯？”男人乍一下沒聽明白。
    “孫悟空是石頭裏變出來的，白龍馬是小白龍變得，唐僧是什麼什麼轉世的，那你說我呢，我是怎麼來的？”
    “哈哈哈，你是果園裏的小蘋果變的。”
    “哦。”孩子顯然沒有被騙過去，垂著睫毛默了一會兒又問：“張叔你見過我爸爸媽媽嗎？”
    “見過啊。”
    “真的嗎？”何明立刻翻身坐起，兩眼直直的盯著對方：“他們現在在哪裏？”
    “你爸媽不是在青城工作嘛，你不知道？”
    “不是他們……”何明著急的解釋：“是生我的爸媽。”
    中年男人立刻表情僵住，一秒後又道：“那就是生你的爸媽啊。”
    “不是，村裏很多人都說不是。”何明氣鼓鼓的。
    “誰跟你說的，亂嚼舌根！”
    “黃偉跟我說的，他說他媽跟別人聊天時說的，他聽見了就趕緊來告訴我。說我是奶奶從醫院抱回來的，不是我現在的爸媽生的。”
    “黃偉聽錯了，黃偉他媽媽跟人說玩笑話的。”張叔企圖哄騙過去，不料孩子卻是一臉嚴肅的再次提供人證：“有一次我和浩浩打架，他罵我是野種，他說是他媽說的，我是撿來的野孩子，我爸媽不要我。他還說村裏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何明看著男人閃躲的眼睛：“張叔你告訴我，是這樣嗎？”
    男人為難的搪塞：“別聽他們胡說，啊，小孩子懂什麼，都是騙你玩的。”
    “你見過他們嗎？”何明繼續追問，一雙黑眼珠裏滿是希冀，讓男人都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麵再繼續撒謊，隻得熄了燈躺下來幹巴巴道：“不要聽他們胡說，快睡，叔都瞌睡了，晚點還要起來再看一次呢。”說著打一個極其誇張的哈欠。
    “他們為什麼不要我了你知道嗎？”何明卻不死心，在黑暗中抬起頭看著男人躺下的方向。但是回答他的，卻是漸漸起來的鼾聲，以及夏蟲合唱的小夜曲。
    而同一時刻，家裏的葡萄架下，奶奶也正在和兒子兒媳爭執何明的問題。
    “不管怎麼說，名義上都算是你們的兒子呀，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呢，你們把他丟給我，讓我一個糟老太婆怎麼辦啊？我就是想養他一輩子，可是閻王爺他也不讓啊！不讓我活啊！”
    老人一邊說一邊心有餘而力不足用手捶桌子。夜色裏看不清表情，但光聽語氣也知道她是著急的快要滿嘴火泡了。
    “一開始你們說要照看小濤忙的顧不上，讓我先帶著幾年，等小濤會跑了，就把阿明接回去，可是我現在看著你們是打算撒手不管了是不是？”
    何立偉垂著頭沒說話，王曉靜默了一會兒道：“不是讓你找找他爸媽嗎，看能不能，給他送回去，都免費養這麼大了，也算他們白撿便宜，況且……”
    “呸！你要不要點臉！”王曉靜話還沒說完，就被老人狠狠的截住：“這是個人啊，你當是個東西，想要就拿來，不要了就送走？你還好意思說這話，當年還不是你們求我，求我托人給你們抱個孩子的。剛抱來那會兒，你們倆寶貝的很呐，結果自己生下了之後立刻就沒良心了！你們怎麼不想想，也許是阿明給你們帶來了孩子運，是他把小濤給你們帶來的，你們現在推三阻四的不要他，都是白眼狼，白眼狼！”
    “媽，話別說那麼難聽……”一直低頭在地上亂畫的何立偉終於把頭抬起來，“那時候我們也是真以為自己不能生了，可誰知道後來又懷上了，媽，這不是親生的，沒有血緣關係，真不能勉強，你能把別人家的孩子當自己的孩子來愛嗎？很難呐，做不到。”
    “我不求你們把阿明當作自己生的那樣愛，我隻求你們供他上學，養著他，到他自己能討生活為止……”
    “這哪兒成啊？”王曉靜一聽這話，立刻聲音拔高起來：“我們幹嘛要養著他，又不是我們自己的孩子，憑什麼啊？現在養孩子成本多大啊，上個學貴死了！”
    “那你的意思是，就一直丟給我啊？”老人傾身詢問：“我是欠了你們的了，六十歲了，還給你們養兒子。”
    “他又不是我們的兒子！”王曉靜厲聲辯駁：“我們的兒子是何濤，我們自己會養！”
    “那當初是誰讓我幫你們抱孩子的？”老人看看兒媳，又轉向另一邊的兒子：“還有何明這名字是誰給起的？”
    夫妻倆沉默著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