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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39年。
    英商用大量金錢賄賂新上任的欽差大臣——林則徐,遭拒。
    林則徐要求英商上交所有鴉片,並發布聲明不再販賣鴉片。他執筆致信給維多利亞女王,質問為何明知鴉片害人,還如流水一般輸入中國。
    鴉片商人們使用“拖”字訣,故意跟林則徐打起了太極。
    一些鴉片商人願意順從林則徐,卻起了內訌,隻是象征性交出少量鴉片。鄧廷楨封鎖十三行,抓捕商人。
    林則徐遣散了所有在十三行的華人,隻留下幾百名外商,並且斷絕通信。
    義律屈服。
    3月,鴉片商人上交數萬箱鴉片。
    6月,虎門銷煙。謝涼劃了火柴,點燃了煙草。
    “你也該認清了。”他轉過頭看向Derek。
    Derek蔚藍的眸子依然閃著光,和其他灰頭土臉的外商有著不一樣的色澤。太過於純粹的藍色,究竟怎樣才能看到它汙濁的樣子。不過這種顏色,隻會讓人愛不釋手,不會讓人痛下毒手的。
    “……你還想和我在一起?”低著頭,風淡雲輕地動了動嘴唇,從喉頭流溢出來的話語顯示不出任何感情。隻有詢問罷了。
    煙杆扣在粗糙的石台上,震落了一些燒焦的塵埃。
    “沒用的,即使銷毀了鴉片……”
    “什麼?”
    “也改不了這個事實……”
    “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謝涼閉上了眼,沉默半晌再緩緩打開,“我們會死的。”
    Derek看著他的眼睛,那明澈的眼裏,滿滿的是悲傷凝聚的淚。
    活不下去的。
    謝涼頹唐地垂下頭,手指夾著煙杆,雙手攥拳撐住自己的額頭,肩膀抖索起來。
    活不下去的。
    明明已經坦然知道路的盡頭是死亡,為何哭泣了?
    陽光鋪在他身上,那麼冷,滲入骨髓。
    “跟我走,去英國。”Derek抓住謝涼的袖子,認真地看他。
    謝涼沒有抬頭,雙眼緊閉,鼻子酸的厲害,眼睛也在發燙。他很累了,對一切都疲憊了,但是心裏明明有一些不甘,可他什麼也抓不住。
    這種無力的苦惱,他彷徨,什麼也不想去想。
    有一種感情難以名狀。他孤單太久,他遭排擠太久。他嫌膩了一切庸俗的事物,嫌膩了一切庸俗的人。嫌膩了春天的碧草嫩柳,嫌膩了夏季的荷花蓮藕,四季的一切他都膩味了。他甚至膩味了行走,他活著就像一個會思考的屍體。除了庸人自擾,他無能為力。
    他曾想過像滿朝大臣一樣,繞著洋人們轉,卑微地彎下腰。
    可他的脊梁就像竹子一樣修長筆挺,彎不了。
    炎炎夏日,一種無助席卷了他所有感官,不知所措。
    Derek低下身子抱住了他。
    謝涼揪住了Derek的衣服,衣服已經揉皺,非常難看。
    “你膽敢……丟下我一個人去死試試?”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不要,我們活下去好嗎?”Derek的嘴唇就在他耳邊抖動,聲聲氣氣吹拂他的脖頸,曖昧不已。
    “我累。”謝涼的眼睛黯淡無光,“留在這裏我活不下去,這裏的人都活不下去。”
    “去英國,有我的。”Derek掰過他的身子,鼻尖點上他的鼻尖。
    纖細的手指伸到麵前,優雅而頹然戳走了有藍色眸子的人的臉,像蜻蜓點水般溫柔。
    “不去,那樣我還是活不了的。”謝涼的唇角微微上揚,笑容很是疲倦,牽扯嘴角似乎是一件對他來說很賣力的事。
    “你對我的感情,和我對你的感情是一樣的嗎?”
    Derek眯著眼,笑容如烈日驕陽,和煦迷人。
    就在這片綽約的樹影底下,他的手指掰開謝涼握著煙杆的手,十指相扣。
    灼熱的夏風襲來,吹不散兩人粘連的唇瓣。
    我是上天拋棄的人,和站立在這片陸地上的所有人一樣,都是待宰的禽。食我們的人甚至我理會我們的脖子是否幹淨,隻知道我們已經被迷了心竅。至於肉質是否鮮美,也無礙了,調料很多,我們也沒有選擇承受與否的權利。
    上帝的棄嬰。
    但每一個孩子都是天使,總有一扇窗打開,供你飛出囚禁你二十餘載的牢籠。
    隻不過那扇窗叫做“死亡”。
    如果可以,我們能夠在天堂相見。到時候我們可以繼續我們在人間不能繼續的一切。廣州郊外。
    兩個影子隱隱約約地投射在木屋的牆壁上,四周彌漫濃烈的燈油味。
    “我這次是第一次跟老不死的拿錢。”青年無奈地把裝著燈油的瓶子一丟。
    瓶子撞擊泥沙的地麵,發出清脆的叩擊聲,鈍重的聲音隨即消逝。
    Derek站在門口,扶著門框,往外眺望夕陽的餘暉。
    “Allofthesewillbecomeforever。”他喃喃自語,緊閉眼,心裏一陣翻江倒海。
    “你要看到,我們是沒辦法活下去的。”冰涼的手指撫摸上他的臉,白種人特有的白膚色染上了緋紅。
    “你選擇逃避,我選擇相信。”他轉過身,抓住謝涼的手,好像要把手指塞入自己的掌心。
    謝涼的表情一扭曲。“好痛。”
    “哈哈。”盡管這樣還是沒有鬆開手,反而牢牢抓住,將它們放在心房那感受自己的心跳。
    “你不怕我騙你?”
    “你有必要為了騙我搭上自己性命?”
    回歸沉默。
    謝涼從他手中掙脫,搖搖晃晃地走進房內。
    這種不可名狀的感情。
    流著不同的血液,在這個混亂的世界中,不同顏色的眼眸如果對上視線,火花也被硝煙掩埋。
    如果他是屠戮我族人的凶手之一,盡管他的手上沒有鮮血,可是他站在敵營。光芒籠罩他,上帝憐愛他,願他脫離汙濁,不帶濁念。
    塵歸塵,土歸土。
    Derek燃了一支火柴,丟向滿地一圈圈的燈油中。
    火焰升騰而起,在漆黑夜色中一團灰色的煙霧緩緩盤旋上升,紅色的火光像精靈,在黑暗中不停地舞蹈跳躍,直到流盡最後一滴淚。
    兩個人擁抱著,等待永遠不會到來的黎明。
    第二天這裏已是一片焦黑的廢墟。
    沒有人為他們悲傷,每個人都自顧不暇。
    7月,九龍血案。
    8月,驅逐英人。
    10月,內閣震動。
    次年1月,封港。
    2月,英國集結軍隊。
    4月,通過決案。
    6月,鴉片戰爭。
    一切如謝涼所料,沒有人能在緊鑼密鼓的變化中喘息,沒有人有時間自憐自艾。廣州民眾拚命抵擋進犯的英軍,無奈血肉之軀不能抵抗銅槍鐵炮。
    淪陷。
    《南京條約》簽訂。他們不為人知的愛情也不為人知,他們混雜在焦土中的屍骸,也隨著一場大雨衝散,融入這片深厚的沉默的土地。
    如果不是在這個時代,他們可以在一起。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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