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手支頭，身體斜斜靠著車窗，另外一隻手肘曲起，鬆鬆垮垮搭在撐著窗沿的那隻手的上臂。這個角度，剛好可以把手上的那隻腕表，時時刻刻收進眼底。
    回鄉的大巴車上，周衡就維持著這樣一個姿勢，直到下車。
    期間，時不時抬手看表，又對著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調整鏡麵，在自己臉上、身上投下點點光斑。
    看上去，這是一項無聊旅途中打發時間的小遊戲，實際則不止，漫不經心的表象正是周衡用來掩飾內心波動的伎倆。
    “工作了……”周衡想
    “既然方便來回的話，工作的地方應該離Z市不遠。也說不一定，就在Z市……”
    “舍得買昂貴的手表，工作待遇應該不錯。不，也可能是省吃儉用買下來的……”
    “可既然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記得，不出麵的理由，又會是……”
    不是周衡偏好胡思亂想，而是他現在除了自行猜測根本別無他法。
    有時候真的感覺很無力，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等著蘇逸清一點一點接近，或隔一段時間給他留下些微飄渺的線索，隨後又逐漸湮沒，獨留他做著不知何時才能看到盡頭的等待。
    當然，周衡信奉現實主義，他的等待他的癡情，一定都是有期限的，雖說這個期限，還遠遠不到現在。
    過年了，還是老樣子。哪怕年味少了，流程，都照樣得走。
    大掃除，貼對聯，吃年夜飯，放爆竹，最後喜迎新年……
    年前，陪父母上集市挑選對聯窗花時，遇上了高中時的班主任兩口子。
    多日不見，難免親切，不由多聊了幾句，相談甚歡。
    李素音女士和周家父母寒暄，方煜欽便逮了他曾經的得意門生詢問近況，得知周衡一切安好，學習上也不曾怠慢，為人師的也頗感欣慰。隻是出人意料的，談話終了前，方煜欽突然問了一句，“蘇逸清……他後來，找過你嗎？”
    周衡愕然，不知班主任這話所問何意。是他察覺到了，還是隻是心血來潮，又或者，有什麼別的原因？
    當時察覺到的，當時不說，現在就更沒理由再提。心血來潮的話，蘇逸清向來不受關注，也得虧班主任還能記得。
    沒等周衡兀自繼續猜測，方煜欽很快作了解釋，“是這樣的，早幾個月，他來找過我一次。就是教師節那天吧……他看起來過得挺好，開了輛寶馬，出手也大方，說是教師節看望，送了很多名貴的禮品。我本來不想收的，以前沒怎麼照顧過他，也不好意思，可你師母……唉～”
    方煜欽說到這裏長歎了一口，似是無奈，隔了一會兒才又道，“算了，不說這個。反正，他後來跟我問過你，問你的誌願，在哪個學校。他問得隨意，可我感覺，搞了那麼多噱頭，他好像就是為這個來的。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好奇，你們後來，見過麵了嗎？”
    周衡按耐下瘋狂跳動的心髒，有些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隔了好久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盡量平穩，盡量不露聲色，他說，“他來過，不過沒見著，我的一個室友看到的他。”
    周衡又說，“說起來，老師你知道他現在的狀況嗎？我倒是想聯係，可總聯係不上他？”
    “我問過，不過他好像不太願意談，我就沒提了。我倒是注意過他的車牌，N市的牌照。”
    N市？
    前後不足兩分鍾，周衡又一次愕然了。這回，他再也沒說出過話。連老師接下來對他的勸告，都沒能聽得進去。
    “聯係不上就算了吧。我其實是想提醒你，雖然我也說不上來，但他現在給人的感覺很怪。總之，蘇逸清沒來找你就罷，斷就斷了吧……”
    這次談話，讓周衡得出兩點信息。
    第一，蘇逸清現在過得很好，生活出人意料地富足，似乎不存在叫人隱憂的元素。
    第二，蘇逸清在N市。不論出於什麼原因，這就是最終的結果。
    隻是，蘇逸清可以通過各種渠道探訪自己的狀況，自己卻無法擁有相同的能力，連僅有的幾次消息，都是通過他人轉述，並且還得不到什麼實質性進展。
    太不公平……
    而且，雖說他現在正一點點拚湊，一點點積累，企圖一點點尋覓答案、靠近真相，可實際上，每每有了一份收獲，燃起希望的同時也會帶來失望。失望蘇逸清的欺騙和決絕，失望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越走近，就越迷惘，也越痛心。可越迷惘，越痛心，卻越忍不住，想去靠近。
    眼前籠著一團黑霧，迷茫一片，他想盡辦法去驅散，去看清，即便這條路的盡頭可能空無一物，還是不舍得放棄。
    這條路。這個人。這點可能性。
    至少，還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