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之後十天，方至一直住在韓原家裏，美其名曰是怕姐姐找到他，其實，韓原的那點小心思，不過是想離小至近一點，多跟他在一起待會兒罷了。“什麼時候，我的愛情竟也卑微起來了？”這麼久了，韓原還是想不明白，但他也隻是笑著搖搖頭，然後甜蜜地看著枕邊人，睡的正香。
    生活過於風平浪靜，反而讓人惴惴不安。“姐姐這麼多天，竟然都沒有找過自己嗎？”方至這樣想著，失落和煩躁交織在一起，湧上心頭。在十天後的那個藍黑色的夜晚，路燈下一個顫抖的影子，踢倒了一個啤酒瓶。
    隻是踢倒一個啤酒瓶而已。
    一夥人卻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紋身，酒氣，棍棒，一應俱全。可他們領頭的，居然是一中籃球隊的一個人，秦承煜的小弟。方至有些害怕，向後退了退，正巧，韓原從他身後走過來，一見這場景，搶了一步站到小至身前，張開雙臂護著，自己卻還是強裝鎮定，衝對方喊：“你，你們要幹嘛！”
    領頭的冷笑兩聲，一邊揮舞著棍子，一邊說：“阿原，跟你沒關係，我就是看不慣那妹妹的娘娘腔。”
    “你說誰娘娘腔呢！”韓原吼道，又看了看，人家人多，息事寧人為好，陪著笑臉繼續說：“別別別，都是同學，何必呢。”
    “好，”對方大聲一句，嚇得韓原哆嗦了好幾下，連小至都替他丟人，“我看你阿原的麵子，算你是我兄弟，隻要這妹妹退出籃球隊，我就罷手，可要是他不退，就別怪我棍棒不長眼！”
    韓原一聽，就這條件，那還不容易，剛準備答應，就聽到身後來一句：“我不退。”韓原驚恐地回過頭，衝小至做著口型“保命要緊，趕快答應啊。”方至卻看也不看他，瞪圓了眼睛，正色道：“要退你退。”
    對方倒也不跟他廢話，喊叫著就打了過來。小至也害怕啊，閉著眼睛躲在韓原身後，緊緊抓著他的衣角。阿原倒是很幹脆，都沒回頭看一眼，抓起小至的手就跑，一氣兒跑到巷子口，拐了彎才停下來。
    韓原扒在巷子口，探了個頭，偷偷看著，隻見一個人擋在那一夥人前頭，一米九加的個頭，不用猜也知道。隻聽見那人喊：“怎麼，趁我不在，欺負小至呢！”“不是，頭兒，我是看他不順眼。啊呀！”聽見痛毆聲，小至也探出頭來看，剛才嘲弄自己的人正被英雄打得悲慘。
    “英雄？”韓原把一杯香茗放在書桌上，給小至披上衣服，看著電腦問，“你現在，還覺得他是英雄啊？”說著，也像許燃一樣，嘟起嘴來，想賣個萌。鍵盤敲擊聲卻停了，小至愣愣地盯著電腦，捫心自問：“是啊，我還覺得他是英雄嗎？我們現在，不是敵人嗎？那麼敵人，就不能是英雄嗎？難道是，我還喜歡他嗎？”阿原哪知道小至在想這些，還以為惹到了他，趕快捏捏肩膀，笑著說：“至，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寫作累了，想讓你開心一下。”
    小至抬起頭，用那雙阿原永遠擺脫不了的清澈眸子看著他，輕輕問：“那天，為什麼沒反抗？”韓原拉過把板凳，坐上去，認真地說：“他們人那麼多，怎麼反抗？還不如趕快跑，保命最重要啦，保住命，幹啥再說。”
    小至笑了。韓原更奇怪了，“我說的不對啊？”又也陪著笑，“老婆你多調教嘛~”老婆扭過頭，並不理會他，隻是在電腦上敲下這樣一段：
    “我那時候覺得，英雄就是橫刀立馬，挺身而出。可我現在變了，發現英雄的使命是保住人命，那好像還是逃跑有用些。”
    寒夜裏，一個人影緊緊地抱住另一個，仿佛複製了某個下午的情景。
    那就是菲菲最不願回憶的日子。
    還有三天就是籃球賽決賽了，方至拿著張邀請函，卻不知道怎麼去找已經十幾天沒見麵的姐姐。在他的印象裏，姐姐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兩人從來沒有這麼久沒見過。其實小至又何嚐不知道，姐姐住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在家，隻要他想回去，拔腿就走。可他一直沒去。因為，對於愛情的認知，是他唯一覺得和姐姐有距離感的事。他對這樣的距離感，很恐懼。
    可是，總要有人先示弱，事情才會得到解決，哪怕是走向更錯誤的方向。
    “小至，姐姐好久沒見你了。現在姐姐在你們體育館的排練室裏，你願意過來一下嗎？”這還是小至長這麼大，頭一回聽到姐姐這樣子的服軟。在他眼裏，姐姐是個多麼要強的人，就算是對自己寵愛，也不是這樣子的低眉順眼，卑躬屈膝。他也著了急，抱著電話，差點哭出來：“姐，我馬上去，我馬上去。”
    然後他們見了麵，抱頭痛哭，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當然不可能。
    方至來到排練室，四麵的鏡子，隻能照出來一個板著臉，正襟危坐的女人，那不是他幻想裏的溫柔姐姐。
    “你想明白了嗎？”
    “沒想。”
    菲菲騰地站起來，把小至粗暴地拉到身邊，怒火衝天，卻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不是，不是說，是哭吼：“你就這麼讓姐姐失望嗎？做個正常人不好嗎？娶妻生子，逍遙此生。姐姐不求你成名成家，最起碼，過的不累，過得幸福。”
    “我很正常。”說這話的小至，身形已有些顫抖，他把嘴唇咬的青紫，眼睛泛起了淚花。
    “你知道什麼！”一聲怒吼，菲菲癱倒在椅子上，揪著胸口，深吸一氣，呼出的卻是淚水，聲音也哽咽了，斷續道：“小至，你知道，做那樣的人，有多難。他們要承受什麼樣的目光，要忍受所有人的鄙夷！姐姐是不要你受那樣的苦啊！”
    “我不覺得那是苦！”方至終於爆發了，姐姐的不理解，承煜哥的不回應，還有幾日前隊友的嘲弄威脅，所有這些，帶給他的壓力，終於在那一刻爆發，“姐姐口口聲聲為我好，可是，姐姐明明就是怕！怕別人說你有個喜歡男人的弟弟，給你丟人！”
    “你自己也知道丟人！”菲菲瞪大了眼睛，看著小至。眼淚和眼淚互相淹沒著，兩個人都在彼此模糊的視線裏氣得發抖，痛不欲生。“那你還那樣做！”菲菲用盡最後的氣力，哭喊著，那一刻，她隻想把小至拉回來，把他從地獄邊上拉回來。
    “那是我能決定的嗎！”小至哭得不能支撐自己。他用胳膊緊緊地抱著身體，前後搖晃著，也用力的喊：“姐姐就是自私！”
    菲菲驚訝地張大嘴巴，懷疑地上下看看自己，舉起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竟然在淚水裏笑著，甚至有些喘不上氣來，哽咽著說：“我，我自私？”
    小至哭著，使勁的搖著頭，一邊往後退，一邊喊：“我不要喊你姐姐了，你再不是我姐姐了！”然後，轉身跑出了門，隻留下菲菲坐在原地，努力把流出的眼淚咽回去。他跑出門，正撞上在外等候的韓原。阿原看著小至亂七八糟的樣子，心裏疼，又不敢再有什麼動作，怕籃球賽的事重演，所以隻敢低著頭，搓搓衣角，麵露難色，緊張地說：“我，我來看看，有沒有事？”
    兩人離的很近，小至抽泣著，靜靜地看著韓原，有個幾秒鍾，突然，緊緊地抱住了他，趴在他背上，哭得不能自已。韓原僵硬的抬起胳膊，末了，也抱緊了小至。
    兩個男人抱著的身影就被菲菲那天流的淚影印在她的記憶裏。
    當然，還有小至奪門而去的背影。
    菲菲被逼著回憶了一遍，反應過來，得趕快去跟小至道歉。連忙進臥室準備安慰小至，卻看見他臉上掛著淚痕，坐在床上，可憐兮兮地說：“姐，對不起。”兩人也抱在一起，無聲的哭泣。身旁，電腦上，又有這麼一段：
    愛是荊棘滿布，愛是義無反顧，我有斬斷荊棘的氣力，也能輕嗅那荊棘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