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盒並沒有係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它隻是純粹的黑，很樸實，打開裏麵靜靜的躺著用酒紅色絲線係往的一卷紙，卷著的A4紙。夏楊突然想到電視裏常出現的鏡頭，財產，難道是公司股份，又或是房產？隻覺手心裏沉甸甸的，似有幾千斤重。疑心，驚喜，緊張，躊躇，踹踹不安中展開來，竟是保險單，兩份。被保險人夏楊，投保人謝理業，醒目的映進夏楊的眼波裏，快速抽出第二張，同樣也是投保人謝理業，被保險人夏楊。
    不及細看，抬起頭來，“你怎的幫我買保險了？”又掃了下保額，“還花這麼多錢，根本用不上。”看到錢夏楊就急了，那並不是單純的阿拉伯數字。
    “怎麼用不上！”謝理業不高興的回答，鄭重其事的道，“你需要保險，且必須保險。”
    他板著臉，沉著聲倒把夏楊嚇了一跳，夏楊沒有大呼小叫，但還是急著道：“學校每年都買，而且才幾十塊錢。”
    “那能一樣嗎？”謝理業沉著臉，很不喜歡夏楊計較這些，他那點小心思——小錢上可以依賴，大錢上向來分明，你是你的，我是我的，誰能保證將來——還能瞞得住，眼睛一轉，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承認居安思危是好的，但夏楊在他頭上居安思危，他就不高興了。
    “是。”夏楊痛快的用力點頭，“是不一樣，”停頓幾秒又說，“你有想過沒有，說不定我這一生都用不上，你白花錢，你買之前應該先問過我的。”
    “你仔細看保險單，當然有些保險我希望你一輩子也用不上，就當我花錢買個安心。”見夏楊要反駁，謝理業馬上專橫的道，“這是生日禮物，不能退還，再說——”他停下來，走近房門，確定什麼似的打開，回頭道：“門鈴響，有人來了。”
    夏楊聽這話，也顧不得先前的不舒服，隻覺心連著手腳都緊張不安起來，一邊暗自打氣，一邊收起禮盒，朝外大吼道：“來了，來了。”
    趕緊的把謝理業的包收拾進衣櫃鎖起來，出房間的門時，猶豫的看著謝理業，不知放他在房間裏好，還是放在客廳裏好，一時拿不定主意。外麵鈴聲不見，防盜門卻被拍得震天響，夏楊忙回道：“來了來了。”
    謝理業自發的尾隨，走到半途轉進了廚房，原來是夏楊的外婆。外婆一來就說到廚房幫忙，抬腿就去。夏楊心裏七上八下的想著台詞，如何介紹謝理業，又怕介紹壞了他，說太誇張了，怕失了真實；說太俏皮了，怕他不滿意；說太謹慎了，怕不能體現他的好，辜負了他。真是一件讓人頂為難的差事。
    轉又想，我並不是要把他當情人一樣的介紹出去，現在還不是時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時候，有沒有時候。我是要把他當哥哥一樣的介紹出來，想想也是件為難的事兒。本身並不真實，況是臨時逼出來的，說的太過了，沒人相信，說真實了，怕人視利，還是隨意吧！都怪謝理業，為什麼不一早告訴我怎麼說，或提前商議了也好，非得讓我開動腦子裏的鏈條。
    十來步的路程，外婆還算健朗的腿腳很快步入廚房，見著裏麵一個高高的青年在那兒洗菜，青年聽見腳步聲，打直腰，轉過頭來，長的頂標致的。
    夏楊忙竄出來，過分緊張和不安使他雙頰發燙，心跳噗噗的響，努力使自己鎮定，隨意的介紹道：“外婆，這是我在S市認的幹哥哥，他來山城辦事，聽說我生，一大早就過來了。哦，差點忘了，他叫謝理業，謝謝的謝。”轉過頭又向謝理業介紹外婆。
    謝理業熱情卻不顯殷勤的喚了聲：“外婆，”又說，“外婆，我常聽夏楊提起您，您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年輕。”
    “怪會說話的，你多大了？”
    謝理業不用夏楊翻譯，微笑的回答。
    “都三十四了呀！看不出說，還以為二十七八。”
    夏楊在旁邊開玩笑道：“他是化了妝，你拿紙在他臉上擦，肯定擦脫一層粉兒。”
    外婆聽了哈哈大笑，笑對謝理業說：“我才不信，我家夏楊就愛開玩笑。”
    外婆並不是話多的人，因著不太熟悉，寒暄過後各自分配了工作，也不向謝理業探東探西，多是和夏楊聊些瑣碎的生活上的事，謝理業在一邊含笑的聽著。
    夏楊把涼拌菜的調料拌好，炸好本酥肉，準備炒菜時，已快十二點了。外麵天陰沉沉的，人們頂著一陣陣寒風進了夏家的暖室裏，大嗓門兒的寒暄。夏媽及時趕了回家，姑姑們照舊上菜，每見到謝理業，夏楊都要重複介紹。四姑一眼就把謝理業認出來了，她並不知道謝理業和蔡姐離婚的事，隻是說他太久沒到這邊來了，順便他自己也被夏楊打發去了客廳。
    他是這樣對夏媽說的：“他是蔡洵的姐哥，我也跟著他叫哥。當初去S市讀書的時候，蔡洵就叫他姐哥多關照我，後來蔡洵去耍兒，都叫上我，一來二去混熟了，我有事還找謝哥幫忙。他人很好，讓我認他做幹哥哥，我就認了。他來跟爸爸送了幾瓶酒，在我房間裏頭。”
    說完這事兒，夏楊忙扭過臉盯著鍋裏的菜做掩飾，鍋裏的熱蒸氣遮過了他早已紅透的臉，菜裏偶爾發出油嘖聲同時蓋過了他胸腔裏劇烈跳動的心跳聲。夏楊是不會撒謊的，一撒謊就慌，臉就紅，眼不敢看人。夏媽忙著招呼人，不曾注意到夏楊的異常。
    夏楊從廚房端菜出去，見著一個人，他當時不知如何感想，不明白和不理解夏媽滿臉笑容和熱情的招呼，這樣平時簡單的動作是如何做出來的，那人就是夏超的幹媽。夏媽見著夏楊，就叫住他引見，笑說：“這是你弟弟的幹媽，之前你沒見過。”
    “這就是夏楊啊，麻煩你做這一堆菜了，現在的男娃兒沒哪個像你這樣子又帥又能幹的。許多女娃兒都趕不上你。”她的熱情隻招來夏楊笑了一笑，這一笑有些不尷不尬，不情不願，他並不會學著夏超叫幹媽——他無法理解夏超怎麼叫出來的——頂多叫聲阿姨，但這聲阿姨現在他還不願叫，好似叫了自己就變得低下了。
    夏楊端著菜去了吃酒的一桌，謝理業正好坐在下位，挨著木禾他爸，被夏家老爺子，外公，夏爸，大伯，姑父等人包圍住，全是些喝酒不要命的人。夏楊為著他擔心，想勸他少喝些，可又沒有站得住的立場，隻好對桌上的眾人道：“謝哥不會喝酒，你們少勸點兒，他下午還要回去的。”
    “哪有不喝酒的喲，喝醉了就在這兒歇。”夏爸說，好似有些不高興。他那臉色讓夏楊不好也不敢多說。
    半懂半不懂的謝理業投來安慰的眼神道：“沒事兒，大家高興，多喝一點也沒事兒的。”
    “小謝是做什麼的？”
    “在S市做小生意。”
    “什麼生意？”
    “搞批發的。”
    “生意好噻！”
    “勉強夠生活。”
    夏楊進廚房時經過外婆那一桌，見夏超和木禾坐在下位，他幹媽坐在左側，心裏更是不痛快。待夏媽進廚房，夏楊道：“你從個自請了弟弟的幹媽，你看到她，還能吃得下飯？”
    “是你爸爸喊她來的，難道我還趕她出去，再說你爸爸已經沒跟她好了。”
    夏楊已經無語，不高興道：“反正我是不會喊她的，臉皮真厚。”
    “少說點，到底是你弟弟的幹媽，來吃過好幾回飯了。”
    既然當時人都不計較，他犯得著小心眼去替她計較？但是想想以後親如一家，他就無法不膈應。
    每次宴請當然少不了敬酒這一環節，先是夏楊上，然後是夏超。夏楊是頂煩敬酒一事，拿了小湯勺先給夏老爺子斟滿，恭敬的雙手托杯敬出去，口裏說著沒有任何創新的祝詞，這一圈敬下來，最後是謝理業。夏楊雙手托上，溜了他一眼和他的目光對上，對方微微一笑，似親哥哥一般，夏楊滿誠心的祝他身體健康生意興隆。
    到外婆一桌時，很不願意遞出那一杯酒，礙於麵子情把酒給了夏超他幹媽，執拗的半句言語也沒有，幹巴巴一句“阿姨敬你的酒。”這頭長輩酒敬完了，那頭傳業夏爸的招呼聲：“夏楊去超市再買幾瓶大曲。”夏媽掏出錢低聲叮囑他：“超市最下麵那一欄，幾塊錢一瓶的那種。”夏楊驚訝的接過三十塊錢，竟用低劣的酒水招待客人，拿眼溜了喝酒的一桌人，眾人並不感到羞辱，也不曾見怪，因為他們也是這麼招待客人的。
    別的人，夏楊並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謝理業的態度，生怕他看低了他的家人，覺得他們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麵。遞酒瓶過去的一刹那，垂著的眼瞼飛快的，上瞟了謝理業一眼，想要識別他的神情，那怕他的麵容，嘴角，眉眼有一絲微妙的變化，他都會羞愧難當。
    但謝理業沒有絲毫變化，很認真，很耐煩的應酬那過分開心的大伯的盤問，自然的轉過臉來，捉住了夏楊打量的眼神，唇角掠過一絲笑意，他說：“沒想到你的廚藝還挺好的，快去吃飯吧，菜快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