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冷光の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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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的丈夫是個脾氣暴躁的人,有一次他的妻子忤逆了他的意思,沒有按照他的吩咐端上酒,他就順手拿過旁邊的掃帚毒打了自己的妻子,使得後者的鼻梁被打斷,最後被打斷的鼻梁即便愈合,也已經長歪了。
我去孤兒院找艾米麗的時候,敲了許久的門,直到敲得有些無力,門才被慢悠悠地打開,隨後一張巴掌大的笑臉從內門露了出來,怯生生看我一眼。
打開門的小孩沒有說話,隻用渾濁的眼光濕漉漉地看著我,直到我說我要找艾米麗,他才突然尖叫一聲,跑向屋內。
那孩子的可怕叫聲嚇了我一跳,但為了見艾米麗,那個從未謀麵卻血濃於水的妹妹,我狠下心腸,走了進去。
大多數情況下,我被關在城堡的房間裏。當父親心情好的時候,他會進來探望我,給我送一些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有時候他也會帶一些女人,但這種情況極少發生,因為自從有一次我發了瘋般咬向他帶來的女人之後,父親就很少來看我了。然而我不在乎,就算他將我的房間從與他臨近的二樓搬到城堡最頂層,並限製我的行動和生活,我也不甚在意。我咬那個女人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我想咬。
父親的私人醫生說我有嚴重的溝通障礙,但我覺得庸醫的話不足為信,那是個遇事隻會放血的瘋子。我曾偷窺過他為縱欲過度而體力不支的父親治療的場景,父親當時仰躺在床上,將右手伸出來懸空。手術刀很快就切近右手臂裏,隨後一線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那個庸醫在下麵放了個小碗來接血,一邊接血一邊對父親開口,“相信我,伯爵殿下,放血會讓你的身體更加健康,甚至超過你十幾二十的狀態。”
他也許是對的,薩克裏說父親死的時候確實像回到了年輕時候,我猜那些化妝師一定使用石灰還是什麼東西將父親的臉塗得很白,可能白得就像一張被水開燙過的死豬皮。
這些接連不愉快的回憶讓我窒息,讓我覺得那座城堡就座大型的迷宮墓地,生活在那裏的人,無論是死人還是活人,都是罪大惡極而且不該被饒恕的,那不該是我生活的地方。我無法形容那時候的自己,隻是覺得當一個人被逼到絕境,再無退路,那麼看見的一點火星都會被他想象成光耀無比的太陽,而我的太陽就是艾米麗。
進入孤兒院之後我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艾米麗。實際上那裏的孩子看起來都差不多,因為地下室內的光線並不充足。你要知道,在一盞煤燈下認出整個地下室孩子的臉,對於初來乍到的人來說是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何況那些小孩都故意躲著我一般,在看見我進來時就垂下了頭。
“艾米麗,”我不確定地輕喊了一聲。
床與床之間的間隔非常窄,我隻能將燈提在胸前,在沒有聽到回應後,一張一張辨認可能的臉孔。
“艾米麗,我是艾倫。”我又喊了一聲。有個孩子故意為難我一般伸出腿絆了我一下,卻在我瞪過去時天真又恐怖地微笑著,隨後將頭埋進被子裏。
“真是見鬼。”我忍不住暴躁起來,但更讓我暴躁的是突然出現的院長。那個中年女人提著煤燈出現在門口,麵無表情,扯著嗓子大喊,“小崽子們,飯點到了。”說完這句她才發現我,噌噌地走到我麵前,一隻手就把我拎了起來。
“放我下來!”我手蹬腳踢,但她卻無為所動。我從不知道一個女人的力氣竟然那麼大。
她把我拎到門口,打開門直接扔了出去,隨後嘭地一聲關上門。
這是我人生中最恥辱的回憶之一。被扔出來後我就站在門口,我的兜裏沒有一分錢,而且我也沒打算離開。在行動前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找不到艾米麗,我絕不會回城堡。
那天傍晚下起了雨,那是場蘊意惡毒的雨,漫天的雨從黑色的天幕中吐出來,黏濕我的頭發,裏衣和鞋子。我就像個落湯雞一樣站在門口,固執地不肯離開。
不過最後我仍是進入了孤兒院,帶我進去的是院長的丈夫。那個男人拿著酒瓶醉醺醺回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孤兒院門口的台階旁,雨水打濕了我的額發,使得它們一縷縷貼在我麵頰。我猜我的臉頰肯定很蒼白,因為那個男人跟我搭話時,他說,“可憐的小姑娘,你沒有地方去嗎?”
我抬起頭瞥了他一眼,保持沉默。
那個男人見我這樣就笑:“你肯定是被那臭女人趕出來的小可憐”,說完他拿著酒瓶子猛敲孤兒院的大門,一邊敲一邊笑得令人反胃,“快開門,開門!”
門被打開了。中年女人站在門後,看見蹲在台階旁的我後雖然皺了皺眉,仍是恭順地為男人讓出路。我站起身,跟在男人身後走了進去。
中年女人在男人進來後一直保持沉默,好像個啞巴,而且她也沒有對我露出什麼情緒,她看我的目光完完全全就像看路邊隨處可見的碎石。倒是男人一把拉過我,滿是酒氣的嘴一張一合,“你叫什麼名字,小可憐。”
我睨視男人一眼,開口:“我找艾米麗。”
“艾米麗,誰?”男人不解,當他的目光順著我的視線看向女人時,女人才第一次開口,“我叫她過來。”
之後艾米麗被帶到了我的麵前。她就跟我之前在地下室見過的孩子沒有兩樣,又黑又瘦,渾濁的眼睛裏滿是被禁錮的恐慌與瘋狂。
被帶出來後,艾米麗直直望著我,既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就像根木頭杵在原地。
“艾米麗。”我走上前,想要仔細看看她,但男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他將酒瓶往桌上一撞,站起身就往樓上走。
在男人上樓後,女人突然出其不意地挾住我,往樓上走去。
那時候我覺得艾米麗是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的,但她的瞳孔裏仍是什麼都沒有,既沒有憐憫,也沒有動容,她就像死了一樣站在原地,仿佛靈魂已經荒蕪,隻有肉體紮根在地板上。
那是我憎恨著的艾米麗,是明知道一切卻仍舊冷眼旁觀的艾米麗,但我想要拯救的就是這樣的艾米麗——透過殘破的靈魂,身處於無盡黑暗中的我唯一看見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