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空下著暴雨，讓人分不清是黑色的雨在傾盆而下，還是天空的白色紛紛墮落人世。而夾在瘋狂雨水之中，為之搖旗呐喊的是狂躁的閃電。猶如血絲樣的閃電綻開在黑色天空上，彷如整個天空化成一個黑色的瞳，熱血狂湧。
    而就在外麵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不止的時候，我的夢境也並不安寧。
    我又再次夢到了那種陰沉詭異的顏色。像是黑色，然而還有些藍色的溫柔和希望，像是藍色，卻處處透著死亡的氣息和詭異的雜質。
    那是我母親溺死的河水的顏色。當無意間從仆人那裏聽到這則消息時，我去看過那條渾濁肮髒的河水，而在那之後的日日夜夜，那死過生母的河水就仿佛怨靈將我困在這樣的噩夢之中。夢境不外乎就是水，深沉絕望的水，浸透著母親還未完全閉上的眼睛，和她已經冰冷的屍體。有時候連屍體都聽不見，隻能聽到滴答滴答的水聲，在黑色房間緊閉的大門之外，越來越近。
    每當做過這樣的夢，我就會睜著眼睛一直呆坐到天明。在鄉下時，睡在我身邊的艾米麗總是睡得很沉很沉，她並不知道母親的死訊，因為我並不希望她知道，她隻要以為母親因為傷心遠走他鄉，做著她那有朝一日重逢生母的美夢就好。
    今夜我又做了這樣的夢，在這個過分柔軟寬大的天鵝絨床鋪上，沉睡不醒。
    我夢到和艾米麗一樣美麗的碧綠雙眼淒慘地半睜著，靜默無聲。她的臉頰冷而蒼白，身體也被泡出死屍的慘灰。然而無論她怎樣難看，我知道那就是我的母親，為愛而殉情的母親。
    據說她生前是附近最出名歌劇院的頂梁柱，是那裏最美的女子，出演過朱麗葉，奧菲莉亞，苔絲蒙娜，有著和這些女主角類似的某些特質，也據說父親當時是真的喜歡過母親，兩人最初的邂逅朦朧而美好，猶如所有溫柔的愛情詩，但是當母親在父親那裏過夜之後，一切都改變，陷於情欲的父親縱情聲色，風流多情，而身為伯爵的身份和英俊的樣貌讓他更如魚得水。在產下我和艾米麗不久，母親就跳河殉情。
    而母親泡在水裏，沒有被人發現撈出的刹那，總是在我的夢境重現。
    到處都是水，肮髒而絕望的水，我被困在鄰麵無法動彈，不能呼吸。缺氧的感覺漸漸讓大腦變得麻木痛苦，胸腔也因為恐懼和不能呼吸而急速起伏，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這絕望的黑色苦水將我包圍，一點點同化掉我的身子。
    不要……
    我還……不想……
    “主……”模糊而不能聽清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的大腦無法思考，隻能盡量凝聚神智想要清醒。然而這次的夢魘比之前的所有都長，都更讓人絕望。
    我看到浸泡在黑色的水裏，已經死亡的母親漸漸地睜大她半闔的雙眼。綠色的瞳孔仿佛融化在黑色的水裏，最終隻留下空洞洞的黑色眼眶，與和河水彼此無法分離，她盡管蒼白卻美麗的容貌迅速腐朽，褶皺，最後一點點消散在黑色的水利，露出森森白骨，而那個白色的骷髏頭此時綻開微笑，牙齒緩慢地翕合。
    然而我聽不到她在說什麼，隻能看到黑色的河水隨著她的動作而產生小小地，轉瞬即死亡的漩渦。
    “主人！”這回我終於聽清耳邊傳來的到底是什麼聲音。有雙手堅定有力地環住我，放在我的背上。我的精神變得極度緊張，心卻緩緩安定下來。
    “艾倫。”那個聲音再次開口，叫著我的名字。
    我緩緩地，幾乎如溺死的人剛剛回魂一樣睜開眼睛，看到一襲因為黑暗而顯得大半純黑的灰白色頭發，以及那雙黑色的眼睛，和一張深刻的俊美容顏。
    我的思緒有刹那的罷工，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就認出對方，隻是眼神呆滯地看著那個叫醒我的人，然而片刻之後，我就想出對方是誰，是那個多次忤逆我的下人。
    我雙手用力，直接將他推下純白天鵝絨鋪就的床，神色是失去控製的恐怖。
    如果趁著夜色將他殺掉，埋進園藝迷宮裏，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就算有人發現我也可以利用伯爵的身份壓下這件事情……不，我為什麼要為了這個人而讓自己染血，我應該收買一個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對方……
    片刻之間，我的思緒已經千回百轉，而賽西利亞隻是保持被我推倒的姿態，嘴角漸漸泛起似笑非笑的詭異弧度。他站起身，動作優雅地撣去身上沾到的灰塵，靜靜立在我的床邊，“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突然停住思考，看向那個站在床邊的人，“你什麼都沒看到？”
    “是的，我隻是因為外麵在打雷，來看看主人您睡得睡得安不安穩。”他回答。
    我轉頭，透過夜色的窗子看向窗外，然而我看不出什麼東西。即便下過雨，在這黑漆漆的夜裏也分辨不出來，不過我仍是笑起來，繼而轉頭看向賽西利亞，“那麼……你看到了什麼？”
    “主人睡得非常安穩，不過是我在杞人憂天罷了。”賽西利亞回答。
    我的微笑漸漸擴大，簡直就要控製不住。我忍不住歪頭，有些邪氣地看著賽西利亞，“很好，我的管家，現在你可以退下了。”
    賽西利亞優雅地行個禮，倒退著走出房門，隨後輕輕將門關上。直到這時我才突然想起來，睡前我已經將門鎖上了……不過他是老管家的兒子，拿到老管家所保管的鑰匙也不足為怪。
    在賽西利亞走後，我垂下頭，雙手緊緊抓住軟綿綿的沒有生命的天鵝絨。
    我不能再被噩夢困擾……我必須像塵封之前的曾經一樣，將這中恐懼葬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