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太陽西斜，四點之後，日頭裏的灼曬減輕了許多。夏秋交接，早晚帶上絲絲涼意，這樣的天氣比較適合帶著尾巴出來，太熱或者太冷的日子讓小姑娘呆在外麵，對她的身體威脅都比較大。雖然這兩年手術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但女孩的身體還是比同齡孩子要弱許多——這裏的同齡孩子就是指那些的確與她真實年齡相仿的孩子。伊穀春最後並沒有讓她按照骨齡的年齡讀書，還是尊重了辛小豐最初的決定，減小了她兩歲年齡。尾巴八歲，事實上，應該是十歲了。
    走到一半的時候，尾巴自己要求下來走，男人就繼續牽著她的手往前，到了車多的地方，女孩會很自覺拉著父親靠人行道最內側，行至寵物醫院門口，伊穀春低頭拿手機和預定好的寵物醫師聯絡，女孩逗弄了會兒小狗，抬頭好奇的四處張望。
    正準備推門而入的伊穀春隻突然覺得自己手上一鬆。回過頭，女孩已經飛奔了出去。
    “小爸爸——！是小爸爸！”
    他沒見過尾巴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她在追一輛剛剛發動的銀色桑塔納，跟在那車後麵，跑的腳步都有些踉蹌：“小爸爸——！小爸爸！你等等我！是我呀！是尾巴！是尾巴！小爸爸——！”
    她在跑，用盡全力的跑。尾巴很久沒有像這樣跑過了，爸爸和她說過，她的心髒和一般的人不一樣，不能激烈運動，不能情緒激動，不然就會有窒息感，還會昏厥。尾巴一直都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她不想自己難受，更不希望看見爸爸和姑姑為他擔心。爸爸還說了，自己聽話的話，小爸爸、道爸爸，還有老陳，都會知道，都會開心。尾巴想讓所有人開心。
    “尾巴——！”
    裏麵的護士才剛出來，手上就莫名其妙被推聳過來一隻寵物籃。一抬眼，客人早就拔腿跑出去了。尾巴跑的距離讓伊穀春心裏一拎，這孩子的身體狀況他清楚無比，這段對於普通孩子來說可以輕鬆跑過的距離，對於尾巴來講太過漫長。
    “小爸爸！你等等尾巴呀！你別……你別不要尾巴呀！”女孩已經跑不動了，她覺得自己咽喉好像有什麼腥味的東西再往上湧，身體逐漸在缺裏，前麵開出一段距離的銀色桑塔納後視鏡裏，女孩的身體緩緩向前傾去。
    然後一個男人快速的奔來，將小女孩抱入懷中。來不及停下的腳步，讓男人踉蹌倒去，他卻在倒下的最後一刻翻身讓自己墊在了地上。
    經過一天陽光照射的瀝青地麵滾燙在伊穀春的皮膚上，但他隻擔心懷裏的孩子生命體征是否正常。
    銀色桑塔納靠路邊停下了。
    女孩蜷縮在伊穀春的懷裏抽噎：“小爸爸……你是不是又不要尾巴了……尾巴好乖的，尾巴……尾巴好乖的……尾巴很聽爸爸的話，小爸爸，你別不要尾巴，你別不要尾巴……”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有些喘不上氣。
    車上的男人關門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喂！沒事吧！哎，先生，你們沒事吧？”
    伊穀春扶著尾巴從地上爬起，抬頭看了眼跑來的男人。尾巴看見他的那一瞬間，眼睛一眨，伸手朝他撲去：“小爸爸——！小爸爸！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不是不要尾巴的是不是！你回來！你回來了！”
    男人手足無措的抱著突然撲過來的孩子：“哎……這個……”他有些驚慌的看著伊穀春，“先生，這個，你女兒？他……不是。”
    你感受過失而複得嗎？
    你感受過一瞬間被神一掌拍暈嗎？
    伊穀春咧了咧嘴，男人忽然一笑。
    “你是鬼嗎？”
    “啊……？”
    “艸！你他媽是鬼嗎？！”
    他揪住了男人的衣領，將他帶進自己懷裏。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伊穀春以為自己看見的是鬼，又像是一瞬間看見了神。這個男人就如同是神在某一刹那微笑時創造的奇跡。然而他是警察，他清楚地知道這個世上有天譴，但絕沒有違背事理所存在的奇跡。悲傷情緒有的時候就像饑餓感，不斷燒灼你的胃部吞噬你的內髒。侵蝕你的心、肝、肺、咽、喉，然而直衝腦髓，將每一根理智神經挑斷，把禁錮淚水的閘門放開。
    陌生的男人一臉迷茫，男人的手用力的箍在他的胳膊上，他隻能聽見這個人像發瘋一樣的反複問他：“你是鬼嗎……你是鬼嗎？辛小豐……你是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