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萊特知道你的……我們的‘生意’。”
    翟溱閉上了嘴，棕色卷發的男人卻在一邊發出了冷笑：“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組織可以輕鬆打敗其他人，一躍成為歐亞大陸最大的軍火商。而在所有關於你的情報裏——”
    他轉向藺雅言，帶著敬佩的口吻：“沒有一絲一毫提到過你的這樁地下生意。看來你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呢，藺總裁。你到底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正因為不為人知才叫做‘秘密’吧？”
    藺雅言輕描淡寫地說。那張充滿了東方風情、俊美到讓人看一眼就會忍不住臉紅心跳的臉上浮起一層冷漠的色彩。
    裴去非不快地嘖了一聲，沒有再往下說。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每當他以為兩人的關係有所接近時，他又會像這樣拉開距離，徹底地將他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他在感情上……有些搖擺不定。】
    裴去非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句話。這是在他奮不顧身地救了藺雅言之後，藺雅言的心腹白嵐對他說的一句話。現在想起來，這句話不僅僅是一種忠告，更像是一種鼓勵——鼓勵他勇往直前，盡一切可能去抓住那顆搖擺不定的心。
    “不過他剛才還揚言要是我不遵守他的遊戲規則就要和我徹底撇清關係來著……搖擺得也太厲害了吧！”
    裴去非抓了抓蓬鬆的頭發，用沒人能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地抱怨道，嘴角卻揚起一抹笑意。
    與此同時，這座宅邸的主人，有著天使一般的金發和白色肌膚，溫柔到幾乎顯得有些軟弱男人托尼·利貝茲將他們的話串在一起總結道：“總而言之，阿爾弗萊德先生與這邊的藺先生私交甚篤，對於你的生意也有莫大助益，因此我們不能殺他，還要想辦法拉攏他。如果他的目標是秘密技術，也許藺先生可以想辦法說服他放棄，或者與我們達成某種協定？如果他的目的隻是來保護藺先生，那就更好了。有威名遠播的‘眼鏡蛇’在，其他家族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可不認為他會千裏迢迢地跑來保護我……”
    藺雅言暗自嘟囔了一聲，然後歎了口氣。他已經放棄解釋了，因為每個聽到這件事的人不知怎的，似乎都認定了卡萊特·阿爾弗萊德是為他而來。隻有他自己知道，卡萊特·阿爾弗萊德不是那樣的男人。他不是那種會為了他人而采取行動的人，更遑論擅離職守，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到東半球的某個小島上來，還是個如此特殊的小島——黑手黨的發源地。
    這對他那個位置的人來說太過冒險了。
    他不相信卡萊特會做這樣的事情。所以，他一定另有目的。會是什麼呢？
    藺雅言思索著，一邊聽到翟溱因為嫌麻煩而顯得不太高興的嗓音在身旁響起：“那個討厭鬼的事情就先放一邊吧！關於科斯塔的東西，你有什麼頭緒嗎？”
    托尼正色道：“科斯塔家族與弗朗家族原本是同盟關係，弗朗被滅了之後，他們率先收留了一度流離失所的塞西爾·弗朗，直到塞西爾·弗朗提出要和我們聯姻，並最終轉投光榮聯盟麾下。”
    “沃倫·科斯塔也許是個守信用的男人，但絕不是個會收養無助女孩的好心人。更何況，塞西爾作為弗朗家族唯一的幸存者，手上握有的關於秘密技術的情報使她成為了眾矢之的。科斯塔家族實力雖強，畢竟隻是個小家族，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與龐大的勢力對抗。他們願意收留塞西爾，理由隻有一個——”
    托尼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塞西爾·弗朗和他們做了交易。也許是有關秘密技術的情報，也許是秘密技術本身的某個部分……總之，她一定給予了他們相應的籌碼，來作為保護自己的代價。”
    不知道為什麼，他每次說到“塞西爾”這個名字時，語調都會微微地下墜，流露出一種混雜著冷漠與哀憐的微妙神情。
    “但她在科斯塔待了沒多久就跑到你這兒來了……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去找光榮聯盟？”
    這一次，一直仔細聆聽他們對話的藺雅言代替托尼答道：“因為‘不要把所有雞蛋同時放在一個籃子裏’，這可是投資學鐵律。”
    翟溱聳聳肩：“所以我討厭那個女人。她太狡猾了。”
    “哈哈。”托尼看著直言不諱的翟溱，意義不明地笑了兩聲之後接著說道，“如果弗朗家的秘密技術如傳聞一樣，確實隻被分為了‘上帝之手’、‘天使之翼’與‘惡魔之眼’3個部分的話，那麼塞西爾交給科斯塔家族的東西就不是實物，而是情報……像是研究資料，甚至是圖紙這一類的。”
    “如果她說謊了的話，科斯塔家族擁有的也可能是誰都不知道的第4塊碎片……這樣反而能讓我們領先一步。”
    在翟溱推出這個結論的同時，藺雅言轉頭定定地瞥了一眼坐在身邊的裴去非，眼神裏的意思顯而易見。
    “我明白，”裴去非用別人聽不見的音量小聲回答，“我會當做什麼都沒聽到的。”
    “那麼，讓我們先整理下現在的情況。既然你的朋友已經被卷入進來，我想他們也應當對這件事情的始末有個全麵的了解。”
    托尼說。雖然外表看上去不怎麼可靠，但托尼·利貝茲的確是個頭腦明晰、富於謀略的男人。
    否則，利貝茲家的現任首領，他的父親喬治·利貝茲也不會隻因為他的一番說辭就放任他帶人血洗布亞諾。要知道，一旦他們對布亞諾出手，就一定會演變為一場戰爭，一場利貝茲對所有想要得到秘密技術的黑手黨之間的龐大戰爭。
    “首先，在這張棋盤上有我們和光榮聯盟。”
    似乎是覺得這樣不夠形象，在他說話的同時，翟溱拿起一個裝飾用的聖女果整齊地切成兩半，一左一右地放在一個空盤的兩邊。
    “而光榮聯盟中有兩個主要家族，諾瓦克和布亞諾。”
    翟溱應聲把右邊的半個聖女果又切成了兩半。
    “布亞諾雖然已經被殲滅，但托雷托·布亞諾還沒有死，姑且先讓他留在棋盤上。接著是新加入棋局的科斯塔，和一直躲在幕後的‘皇後’——塞西爾·弗朗。”
    翟溱又切了半個聖女果放上去，然後找了一顆胡蘿卜來表示塞西爾·弗朗。
    就算是和他不熟悉的裴去非也注意到了，他的盤子旁邊堆滿了被刻意挑出來的金黃色的胡蘿卜粒。
    托尼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另外還有一股勢力殺了沃倫·科斯塔的情婦。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他們的最終目的多半也是弗朗的秘密技術。”
    翟溱在盤子裏放上半個聖女果，接著取過一顆西蘭花切成三等分，分別在代表諾瓦克、布亞諾和塞西爾·弗朗的地方放上一份，然後，他的目光在餐桌上巡視一圈，最終決定用一顆玉米粒來表示科斯塔所擁有的、他們懷疑是秘密技術資料的東西。
    現在，潔白的瓷盤已經被各色蔬菜裝飾得滿滿當當的了。
    在滿意地審視了一番自己的傑作之後，翟溱抬起頭，一臉期待地望向托尼。
    他的頭發看上去是那麼地蓬鬆又柔軟，一雙漂亮的黑眼睛在水晶燈光的映襯下閃閃發亮，令托尼忍不住生出一股想要撫摸他頭頂的衝動。
    不過也僅僅是衝動而已。
    “按照我們的計劃，在奪取了布亞諾的惡魔之眼後，下一步就是諾瓦克保存著的天使之翼。作為主心骨的諾瓦克家族一完蛋，光榮聯盟也就不再是個問題。一旦塞西爾·弗朗失去了她最後的保護傘，一定會趁我們還沒有對她出手前主動上門求和——她就是這樣的女人，懂得認清形勢，並在最惡劣的情況下找出一條生路。”
    正在擺弄西蘭花的翟溱停下動作，抬起漂亮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你還喜歡那個女人嗎？”
    “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隻是覺得一個女孩子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家人、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能夠背負起家族的重任、一路走到現在很不容易——”
    “她差點殺了你。”
    “但我不是還好好地……”
    “托尼！”
    翟溱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眼角眉梢都籠上一層森冷的寒意，目光裏卻燃燒起熊熊的火焰。
    “……克裏斯。”
    藺雅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在他溫柔卻又強硬的目光凝視下，翟溱哼了一聲別過臉，剛才盛放的殺氣瞬間消失殆盡。
    “……對不起，是我不好。”
    托尼環視四周，對眾人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接著說道：“那麼繼續剛才的話題。由於亞當從中作梗，惡魔之眼沒有如我們預期的到手，可我們也得到了另一樣預料之外的東西——布亞諾的仿製品。關於那件仿製品，我已經請了專家前來研究，恐怕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出現結果。按照原本的計劃，接下來的目標是諾瓦克。但現在，我想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解決掉科斯塔，讓他們不再追殺藺先生——”
    “艾爾維斯。”
    “——追殺艾爾維斯。再者，有科斯塔這樣強勁的對手在背後虎視眈眈，對我們的下一步行動非常不利。”
    “那就先把他們全幹掉。”
    “克裏斯！”藺雅言頭疼地看著他，“你的敵人已經夠多了。”
    托尼接過話頭：“是的，而且科斯塔有些特殊……一般的家族多以收保護費、販毒、開賭場等傳統生意過活，但科斯塔不同。他們以殺人為生……也就是說，科斯塔家族實際上是一個職業殺手集團。”
    “職業殺手……”
    藺雅言想起那幾個被他們輕易解決掉的追兵，瞬間感到自己被如此輕視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就算是受過卡萊特嚴格訓練的他，也不可能在受到數個職業殺手偷襲的情況下全身而退。
    “這麼說起來，我以前好像和科斯塔的人交過手。確實挺難纏的……那個混蛋還給了我一槍。”裴去非用手指了指自己肩膀的位置，緊接著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不過我扭斷了他的脖子，也算扯平了吧？”
    “哦？”一聽到這話，翟溱兩眼放光地轉向他，“我們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都行，但不是現在。”
    眼見翟溱的表情暗淡下來，藺雅言又慢悠悠地補上一句：“等我離開意大利，隨你想殺了他都行。”
    “真的？！”
    “真的。”
    裴去非單手支腮望著藺雅言線條優雅的側臉，半帶無奈地敲敲桌麵說了句：“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暴露出本性了，艾爾維斯。”
    藺雅言回以一個迷人的微笑：“是嗎？”
    裴去非接著說：“不過也讓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他剛剛還允許別人殺了你呢？！而且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坐在主位上的托尼忍不住在心裏深深地歎了口氣。
    “說到職業殺手……”藺雅言轉過臉，玩味地看著他，“不知道是科斯塔厲害，還是你的‘黑天鵝’厲害？”
    “用‘你的’這兩個字有點傲慢了，不過，我喜歡這個說法。”裴去非笑了笑，“在我回答之前，請你告訴我：你現在是以未來雇主的身份，還是以戀人的身份問我這句話？”
    “黑天鵝”是隸屬於“方舟”旗下，世界聞名的暗殺組織。將近一年之前，藺雅言因為金佛而遭到黑天鵝追殺，並由於種種原因和來自方舟的間諜裴去非好幾次共同出生入死。盡管金佛事件的最後結果是他設計將裴去非送到了一直追捕他的國際刑警手中，然而裴去非卻通過出賣方舟的首領“教授”而重獲自由，排除異己、重振旗鼓，徹底成為了方舟的新主人。這同時也意味著，世界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暗殺組織之一黑天鵝，現在已經正式成為了他的所有物。
    藺雅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說呢？”
    “不否認‘戀人的身份’這句話嗎？……好吧，這個問題我們稍後再談。我知道你真正想問的是什麼，讓我這麼說吧，我會保護你，但我不會出動黑天鵝來保護你。因為你並不想要我的保護，不是嗎？”
    “這個說法聽上去有點自相矛盾。”
    “我會保護你，因為我愛你。”裴去非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睛，“這是我個人的意願，和其他一切都沒有關係。你可以把這當成是一種自我滿足或者偽善，但我不會動搖，也不會退縮……我想要保護你，我也一定會保護你。”
    托尼愕然地看著說出這番話的裴去非。他的眼神是熾熱的，濃烈的感情似乎即將從他的胸膛之中滿溢出來，充滿了令人感動的魅力。
    藺雅言卻仿佛完全沒有聽見這一番熱情的告白，表情甚至顯得比剛才還要冷峻。
    “也就是說……黑天鵝在這次的棋局之外。這倒是個好消息。”
    裴去非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你不用這樣套我話我也會告訴你的。”
    “是嗎？我可不敢那麼肯定。”
    “等等，我有點聽糊塗了……所以他不是來找你的，而是另有目的？”
    翟溱看著藺雅言，裴去非也看著藺雅言，一臉“說不說就看你”的表情。
    “事實上，”片刻的沉默後，藺雅言冷靜的嗓音在餐廳裏響了起來，“他的目的和你是一樣的。”